晨光熹微,雪后的县城还笼罩在一片清冷的蓝灰色调中。悦来客栈二楼临街的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周晏披着那件半旧的玄色厚棉袍,衣襟散着,探出半个身子。冷空气扑面而来,他鼻翼微微翕动,目光落在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上。
大大小小的商贩正陆陆续续摆开摊子,卸门板的“哐当”声、扁担落地的闷响、低声交谈的絮语,交织成市井清晨特有的序曲。街角那家面摊的灶火已经燃起,白汽袅袅升腾,在清冷的空气里格外醒目。
“老板!”周晏手肘撑在窗台上,朝楼下喊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中气十足,“给我来碗牛肉面,不要葱花!我马上下来!”
面摊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裹着厚实的棉袄,闻声抬头,脸上立刻堆起笑,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高声应道:“好嘞!客官您慢点,我这就下面!”
这嗓门惊动了隔壁房间。蔡琰披衣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丈夫半个身子都快探出窗外,不由蹙眉轻声道:“夫君,大清早的,莫要这般大呼小叫。”她身后,小羽灵揉着惺忪睡眼,也跟着走到窗边,软软地叫了声“爹爹”。
周晏回过头,脸上绽开笑容,伸手揉了揉女儿睡得蓬松的头发,又对蔡琰眨了眨眼:“吵醒你们了?一会儿给你们打包回来哈!”说完便缩回身子,趿拉着鞋,脚步带着那种特有的、脚跟不甚着地的晃动,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廊里,曹丕的房门也开了。少年显然也被那声喊惊动,衣冠已整理得齐整,只是发髻还有些松散。他见周晏出来,连忙躬身:“老师。”
“起了?正好,一起下去吃面。”周晏摆了摆手,脚步不停地下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客栈门口,却见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早已立在檐下。贾诩裹着那件羊皮大氅,双手拢在袖中,面朝街道,仿佛已站了许久,肩头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周晏脚步顿了顿,靴尖在门槛上轻轻一点,脸上露出些许讶色:“文和?你不会没睡吧?”他边说边走下台阶,那趿拉着鞋的步子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贾诩缓缓转过身,对周晏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都督。属下已歇息过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清冷的街道,继续道,“据报,此间县令似乎整日不升堂,然市井却井井有条。”
“哦?”周晏眉头微挑,空着的手在棉袍袖子里动了动,“还有这等事情?”他脚步已经朝面摊走去,嘴里却说着,“一会儿吃完早餐,我们去县衙看看。曹公手底下还有这种混账东西?”他忽然嗤笑一声,脚跟不着地地晃了晃,“比我还……呃,我是说,岂有此理。”
三人走到面摊前。老板早已擦干净一张方桌,摆好条凳。见他们坐下,忙不迭地端上三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汤色清亮,大块牛肉炖得酥烂,面上飘着翠绿的芫荽——周晏那碗果然没有葱花。
周晏拿起筷子,先拨开面上的芫荽,吹了吹热气,这才夹起一箸面送入口中,咀嚼几下,点了点头。他边吃边抬眼看向正忙活的老板,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老板,听说你们县令从不升堂?那你们平日里若有纠纷讼狱,谁来决断?”
老板正捞着下一锅面,闻言转过身,脸上露出憨厚的笑,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手:“这位贵人,县令大老爷不是不升堂,而是月末升堂三天。”他解释道,“县里大小事情,这三天里都能解决。所以我们平日在月末三天之前,都不会去打扰县令大老爷。”
曹丕刚喝了一口汤,听到这话,猝不及防,“噗”的一声,汤汁险些喷出来。他连忙掩口咳嗽,脸上涨得通红。
周晏倒是面不改色,只是咀嚼的动作慢了些,眼中闪过饶有兴致的光:“可有缘由?”
老板左右看看,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县令大老爷说他长得丑,不太好意思天天升堂,怕吓着百姓。所以定了规矩,月末三天,有事的一并处理。”他说完,自己先嘿嘿笑了起来,显然觉得这事儿颇为有趣。
周晏听完,将嘴里那口面慢慢咽下,筷子在碗沿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侧过头,对贾诩扬了扬下巴:“文和,去让人通知他,到县衙门口等我。”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几枚大钱,放在桌上,又额外加了几枚,“一会儿多做几碗,送到客栈,给小二,让他送与我夫人。”
老板接过钱,连声道谢:“好嘞!贵人慢走!”
周晏已转身朝县衙方向走去。曹丕连忙放下碗,跟了上去。贾诩则对身后阴影处微微颔首,一名便装亲卫悄无声息地离开。
县衙位于县城中心,是座看起来颇为老旧的院落。当周晏一行走到衙门前时,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
当先一人,确实样貌异于常人。身量中等,肤色偏黑,面庞宽阔,鼻梁塌而鼻头圆大,浓眉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此刻微微垂着。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县令官服,头戴进贤冠,站在那里,姿态倒是不卑不亢。
他身侧站着个师爷模样的人,年纪稍长,留着山羊须,手里抱着几卷文书。
那丑貌县令见到周晏走来,上前两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与他容貌不甚相符的从容:“本县县令庞统,恭迎大都督。”
周晏脚步一顿。
庞统?凤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