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报?”顾以勤有些吃惊,光靠邸报就能分析出来。
“学台来自南方。”张子舟分析,“可是,却派往湖广,这是破例。”
“正是这样。”
这个时代也有南北榜,按照惯例,南方清流担任北方学政,北方清流做南方学政。
湖广属于南榜。
“所以呢?”顾以勤问。
“各方必然关注。”张子舟进一步分析,“那么,谢世宽的这个案子一定是真的,立下大功的明府、县尊也就必须升迁。”
没有立下大功的人,得不到升迁的道理。
“有理。”顾以勤不动声色,“那么,作为普通一员学子的你,又在案中做了什么。”
言下之意,整个案子靠娄渊的书生气,根本解决不了。
更别提,对于后续会引起的各种麻烦的防范。
当顾以勤看到三省堂那副楹联时,猜到了幕后之人,冯公则也猜到,所以不来蹚浑水。
张子舟叹气,“跟踪我的人,直到谢、范出事才撤离。”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顾以勤震惊了,竟然在对方眼皮底下,干了这么多事,而谢、范一点都没察觉到。
这比学问更可怕。
他是宦海沉浮几十年,才有的功力;而眼前的少年,却仿佛天生具备。
此子可教也!
“好了,这案子就这么了结,你安心读书。”
顾以勤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能做你的座师。”
“学台……”张子舟有点意外。
“我懂你的意思。”顾以勤解释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你做了我的门生,带给你的不是福,而是无尽的祸。”
噢。
做了礼部侍郎,只是代表一只脚踏进内阁,不代表进内阁。
多少人毁在这一步距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旦顾以勤折翼,张子舟这个门生跟着吃大亏。
以他现在的情况,这个大亏,是灭顶之灾!
是以,张子舟起身,恭敬的施礼:“晚生受教了。”
顾以勤示意他坐下说话,“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帮你。”
“请学台赐教。”张子舟拱手。
“听说你作了一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好!那么,你再写一首诗,给我看。”
张子舟秒懂:“那学生就献丑了。”
接着,他铺纸,研墨,蘸笔,在宣纸上随手写下一首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好!好一个任尔东南西北风!”顾以勤拍掌,“你的才情、机敏,都是上上人选。”
同时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
冯公则太世故,娄渊太纯真,余昌烈太在意。
都不及张子舟的坦然。
顾以勤又想到了一件事,笑道:“你给娄渊赠了楹联,他带到府衙能时时谨记。余昌烈做县尊,有没有诗给他?”
“有。”
张子舟早就想好了,他扶持这些人上去,可不是让他们当庸官。
又铺了一张纸。
在纸上,张子舟写下了这样一首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张子舟边写,顾以勤边念,念到最后一句时,连声叹息。
顾以勤最担心的,还是张子舟的才华,没有用在正道。
是以,他在路上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扶持,一手铲除。
现在看到这首诗,顾以勤才真正做了决定。
“你过关了。”顾以勤一边看这首诗,一边貌似很随意的说道。
张子舟暗暗松了一口气。
果然。
能做到礼部侍郎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我会把案子定成一个大案。”顾以勤沉声道。
张子舟拱手,“谢学台帮忙。”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既然已经得罪了谢世宽和范仲然,就要得罪到底,彻底回不来。
否则,以士绅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二位极有可能死灰复燃。
别忘了,这可是封建社会!
顾以勤放下诗稿:“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府试不同于县试,三场考试,三场淘汰,能过的不足三成。”
“看得出来,你的同窗们都很努力,但不是努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要让他们有足够的准备。”
张子舟安静听着。
忽然,抓住了关键信息:有人会走,但他们都带着希望去的,走的时候会不会难受到做出极端的事。
这种事,作为曾经考过高考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
安静了片刻。
张子舟道:“晚生谨记,一定会尽量安抚他们,绝不让那些事发生。”
顾以勤不得不多看他一眼,欣慰极了。
看来这一趟来的很值。
不久后。
两个人走出屋子。
众人看向他们。
顾以勤向余昌烈招了招手,等他过来,把诗稿递给他:“这是舟哥儿送给你的。”
“谢……谢!”余昌烈接过来,看了一遍,吃惊的看向张子舟,然后很坚定的点头。
顾以勤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弄得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
临走前,娄渊小声地问:“我的事……”
“成了。”张子舟只回答一句。
娄渊激动的作揖,然后飞快的跟上学政的脚步,上了马车。
众学子目送马车的离开,然后纷纷回院子。
傅崇小声地道:“学台来的挺蹊跷,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也一句话都没留下。”
“他已经达到目的,自然走了。”张子舟小声回应。
“这么说,你以后前途无量。”傅崇理所当然的认为。
“不。”张子舟非常肯定的摇头,“多了一双眼睛盯着我,以后干什么都要更小心了。”
傅崇一怔。
张子舟也无奈。
完全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说好的学政一来,诗名传天下。
人家不是Npc,恰恰相反,非常的精明。
“舟弟,你还好吧?”张子扬过来,关心地问道。
“扬哥,你运气真好,我碰到了一个恐怖的人。”张子舟说到此处,转念一想,也意味着自己的青云路上,多了一个守护神。
以顾以勤的能耐,在朝廷应该大有作为。
只要自己做的巧妙,那么这位学政肯定站在我这边。
想到这些,张子舟笑着拉着族兄的手,一起进客栈继续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