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处坐着,平白站着位置,在下以为你的行为实在是有失君子风度,不妥不妥。”
谢景玄的眸子危险的眯起。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教训他了?
就连守在暗处,一直都在暗中保护陛下的影卫们,忽然听到这一耳朵的话,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儿来的傻子,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刘堰还不知道他此刻教训的人是谁,于是还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而且,我看阁下衣冠整洁,又仪表堂堂,倒不像是无赖地痞之流,阁下若当真囊中羞涩,不若便同我说说,我或许可暂帮阁下解解这燃眉之急。”
谢景玄闭了闭眼睛,不打算和这个人一般见识。
刘堰见他不搭理自己,却以为他是好面子,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更加不依不饶似的,道:“阁下不必不好意思,人生在世,谁没遇到点儿困难呢,不过我相信,只要积极面对,困难是打不垮人的。”
“你说完了?”
“嗯?”
显然,刘堰还没有说完,他甚至已经预备好了再说些什么了。
谢景玄觉得他比那话本子里念经的和尚还烦人。
他干脆挥了挥手,“说完了就赶紧走。”
“阁下,你这样是不……”
刘堰非但没走,还一脸不赞同地继续“说教”起来,谢景玄摇了摇后槽牙,着实烦不胜烦。
乔予眠再次从后厨走出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以她对谢景玄的了解,此刻这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忍到极限,马上就要有人要遭殃的前兆。
为了她的小店能正常的开下去,也为了这客官的性命着想,乔予眠赶紧走过去,插在了两人之间。
“客官,这是怎么了?”
“哦,乔娘子。”见到乔予眠,刘堰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
谢景玄也更想弄死这个嗡嗡嗡的像苍蝇一样的男人了。
“乔娘子,你别误会,这位仁兄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正打算帮助于他。”
“只是这位仁兄似乎不是很买账,唉,这可如何是好,不若乔娘子也帮我劝一劝他?”
“若是他愿意,我倒是也能为他在云城中谋个差事,虽是份小差,但总比在这儿坐着是要强上不少的。”
乔予眠听着听着,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真是活久见了,这世上竟还有人想要为皇帝陛下谋一份差事呢,谢景玄现在心里要烦死了吧。
谁让他整日里不干正事儿,非要在这儿坐着。
乔予眠小幅度地扭过头,悄悄看了谢景玄一眼。
她本来是小心翼翼的,近乎于下意识的,却没想到她偷偷瞧望过去的目光正被谢景玄给抓了个正着。
乔予眠迅速回过头来,再也不随意乱瞟了。
而在她身后,坐在桌边的谢景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三娘终于看他一眼了。
谢景玄的心情因为这短暂的一个眼神而莫名其妙地好起来,甚至觉得面前这个碎嘴的男人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他可以考虑放过他。
“乔娘子?”
刘堰说了半天话,见乔予眠没有给出回应,便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谢景玄的脸色立刻又不好看起来,烦人。
乔予眠回过神,“嗯,你,你说。”
“乔娘子,在下是想让你帮我劝一劝这位……”
“客官。”乔予眠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又道:“郎君是客人,来到我们这儿,便只要安心地享受美食便好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费心思解决呢,你放心,我们会帮助这位……郎君的。”
“这……”
“客官只管放心吧。”
乔予眠微笑着将人劝离,让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两人都各自拉开了安全的距离,她这才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谢景玄,他能有什么问题要解决的。
乔予眠觉得,谢景玄本人就是那个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于是,她也只是口头安抚了刘堰,等做好了一切,便又去后厨忙别的了。
只是令乔予眠没想到的是,刘堰对谢景玄这位“仁兄”的关怀,还真不是浅尝辄止,刘堰第二日又来了,这一次,乔予眠知道了他的姓名,也知道了这位刘郎君的执着。
在刘郎君又一次向乔予眠问起谢景玄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乔予眠的头都要大了。
刘郎君的确是好心,但正因为知道他是好心,乔予眠才更觉得头痛。
为防止他们两个再有接触的机会,继而使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乔予眠咬了咬牙,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于是,第二日。
在谢景玄即将出门之前,乔予眠将他拦在了院内。
“三娘,你终于肯主动找我了。”
“你是不是愿意重新给我一次机会了?”
谢景玄的眸子肉眼可见的泛出点点亮光来。
乔予眠觉得他魔怔了。
她开门见山,“今日,明日,往后,你都不许去我的店里。”
“不然……”
“不然什么?”谢景玄问道。
乔予眠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出什么能制衡住他的办法来,便干脆道:“总之,你不许去。”
谢景玄听后,反而笑道:“三娘,你好霸道啊。”
“我可还记得,昨日还有位娘子说,小店开门迎客,来自四海八方的客人都是不会拒绝的,怎么到了我这儿,三娘便连门都不让我进了呢。”
他明显是在调侃自己,一副混不吝的滚刀肉似的语气,实在是叫人听了有火无处发。
“你影响到我做生意了。”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三娘不让我同你说话,我便听三娘的,这两日都没有在店里同你说话。”
“眠眠,你不能这么霸道,连让我看看你的权利都要一并剥夺了吗?”
他可真会装可怜。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副德行。
“陛下究竟要怎样才肯离开?”
“只要三娘答应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可能。”
这次,乔予眠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
果然,谢景玄眼底很快又浮现出了受伤的神色,伴随着一点落寞一起,不过很快便被他藏到了眼底。
如今的谢景玄似乎不知道脸面为何物了,软的不行,那就再退一步。
“没关系的。”
谢景玄自言自语。
又抬起头来,笑着对乔予眠道:“那三娘只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好不好?”
乔予眠很想拒绝,但又想到小店的生意,以及那碎碎念的刘郎君,便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
“明日黄昏,三娘跟我出去一趟,可好?”
听到“出去”两个字,乔予眠顿时充满了警惕,他说的好听,可若是真的跟他出去了,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他带走,再囚禁到皇宫中,到时她又要怎么办。
上一次她被幽禁在寿安殿的偏殿内那样长的时间,他纵容着太医,几乎放干了她的血。
若再来一次……
那一次的记忆太过于恐怖,是让乔予眠想起来,手臂上的疤痕还在隐隐作动的程度。
她后退两步,左手手臂不受控制地有些发抖。
谢景玄看出了不对劲儿,瞬间紧张起来。
他抬手,想要安抚她,手已经伸到了半空,却最终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三娘,三娘,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不会了,以前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他这样说着,却苦涩地想到,欺负她最狠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他。
“三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说了,不去了不去了,你,你说什么都好。”
就是别吓他。
谢景玄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乔予眠的滋味儿了,他会疯掉的。
依稀间,乔予眠慢慢地回过神来。
她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却是只盯着地面,而不去看谢景玄。
“陛下,我已经很累了。”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们就当是扯平了好不好?”
“三娘,你怎么样都要,能不能不要同我划清界限?”
哪怕,哪怕是恨他,终究,她还是在乎他的。
谢景玄最害怕的是,乔予眠不恨他,也不爱他,就将他当做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
那才是谢景玄最接受不了的。
“三娘,我答应你,我不去了,我,我不是想要搅乱你的生活……”
“我只是太想你了,你不知道,我夜里睡不着觉,脑袋里想的全都是你,三娘,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不在了,我在想,你一定是恨极了我,才连我的梦都不愿意入一回。”
“三娘,是我做错了。”
“我知道,是我错怪了你,我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很大的伤害。”
“所以,三娘,我拼了命的想要弥补你,只要你说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做。”
“三娘,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谢景玄的眼眶又红了,他从前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也从不曾掉过眼泪。
如今,却因为乔予眠,几乎将半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这样的谢景玄看上去很可怜,可怜极了。
“陛下……”
谢景玄很怕再从她的口中听到什么让人想死的话来。
“三娘,我承认,我不懂得怎么爱人,父皇和母后并不相爱,所以从前……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到底要如何对待心爱的姑娘。”
“三娘,对不起,从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只要我将所有好的都给你,我以为只要让你平安,避开所有的危险,那便是在保护你,是在爱你。”
“可自始至终,我都未曾考虑过你的感受。”
谢景玄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乔予眠也未曾想到两年后,竟会从他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一次再见,他似乎真的变了许多。
她心知他生在皇家,是经历了怎样一番明争暗斗才终于坐上了今日的位置。
像今日这一番话,是很不可能从帝王口中听到的。
“三姐,你怎么来这儿了?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门外,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乔蓉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擀面杖,等她拉着了乔予眠的手,这才凶巴巴地瞪着谢景玄,眼下她是越来越不怕谢景玄了,于是便也不给他什么好脸色瞧。
“蓉儿。”乔予眠拍了拍乔蓉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安抚道:“别担心,没人欺负我。”
乔蓉又打量了谢景玄一下,这才发现,陛下似乎是哭了,眼眶很红。
如此稀奇的事儿,乔蓉已经见过两次了。
“那,那就好,三姐,咱们走吧。”
“嗯。”
乔予眠点了点头,随着乔蓉离开时,没走出几步,便停下来。
她没回头,只是道:“我也不是什么跋扈的人,先前你提的要求,我明日给你答复。”
原本还失魂落魄的谢景玄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她,她说什么?
直到乔予眠离开,宅门被关上,苏鹤临从角落里走出来,来到谢景玄身边。
男人才缓缓地扭过头去,问立于他身边的男子,“她刚刚说什么?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陛下。”
苏鹤临实在是无奈极了,眼下他实在是没法将身边的男人同以往那个英明睿智的陛下相提并论。
不过他完全理解陛下此刻的心情,毕竟,也就是乔三娘子心软,这事儿要是换了个性情刚烈的女子,非是要陛下痛的死去活来一番不可。
谢景玄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来,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妙无比的高兴之中。
至少,三娘愿意跟他说话了,这实在是大好事儿。
隔日。
店铺打了烊,此时正值得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屋顶,又落在未化的积雪上,泛起金光。
乔予眠早早便看到街对面有一辆马车停在那儿了。
她一眼便瞧出了那辆马车的主人是谁。
谢景玄用的东西,自然是整个大虞最好的。
乔予眠一脚刚踏出门,便瞧着一人十分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他今日身上罩了一件玄色银狐大氅,乌黑的发丝高高竖起,以一支白玉冠束住,那件大氅领口围了一圈白狐颔毛,柔软的绒裹住了小半张脸,衬得他通身的气质越发的好,少了几分往日的淡漠,却不知觉地多了温润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