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纪三,从公元508年(戊子年)到公元514年(甲午年),共七年。
天监七年(公元508年,戊子年)
春天正月,北魏颍川太守王神念跑来梁朝归附。
壬子日,梁朝让卫尉吴平侯萧昺兼任领军将军。
梁武帝下诏,让吏部尚书徐勉把百官九品分为十八班,以班数多的为尊贵。二月乙丑日,又增设镇、卫将军以下的官职为十品,一共二十四班;不够十品的,另外有八班。还设置了用于封给外国的将军,也是二十四班,总共一百零九个名号。
庚午日,下诏在每个州、郡、乡分别设置州望、郡宗、乡豪各一人,专门负责搜罗和举荐人才。
乙亥日,任命南兖州刺史吕僧珍为领军将军。领军将军掌管着朝廷内外的军事大权,从宋孝建年间以来,制局掌权,和领军将军瓜分兵权,制局里典事以上的官员都能向皇帝呈奏事务,领军将军就只能干看着没啥实权。等到吴平侯萧昺担任领军将军的时候,他做事严厉,把官署治理得井井有条。可制局监的那些人都是皇帝身边的宠臣,受不了这种约束,所以萧昺没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太久。丙子日,他就被外调去当雍州刺史了。
三月戊子日,北魏皇子元昌去世,侍御师王显没把病治好,当时的人都觉得他是故意顺着高肇的意思。
夏天四月乙卯日,皇太子娶妃子,梁朝大赦天下。五月己亥日,下诏恢复设置宗正、太仆、大匠、鸿胪这几个官职,又增设太府、太舟,加上之前的一共是十二卿。
癸卯日,任命安成王萧秀为荆州刺史。在这之前,巴陵马营的蛮人沿着长江抢劫,州郡都没办法征讨。萧秀派防阁文炽带领人马去烧了蛮人盘踞地方的树林,蛮人没了险要的地势,州里就没有匪患了。
秋天七月甲午日,北魏立高贵嫔为皇后。尚书令高肇变得更加位高权重,把持朝政。这家伙老是更改前朝的旧制度,削减官员的封爵和俸禄,打压功臣,搞得大家怨声载道。不管是大臣还是宗室,都得对他低声下气,只有度支尚书元匡敢和他对着干。元匡事先给自己做了口棺材,放在厅堂里,打算抬着棺材到皇宫去,跟皇帝说高肇的罪行,以自杀的方式来激烈劝谏。高肇听说后,对他恨得牙痒痒。正好元匡和太常刘芳在讨论度量衡的事儿,高肇支持刘芳的意见,元匡就和高肇吵了起来,还上表说高肇指鹿为马。御史中尉王显上奏弹劾元匡污蔑宰相,有关部门判处元匡死刑。皇帝下诏免他一死,降为光禄大夫。
八月癸丑日,竟陵壮公曹景宗去世。
当初,北魏皇帝给京兆王元愉娶了于皇后的妹妹当妃子,可元愉不喜欢她,却宠爱妾室李氏,还生了个儿子叫元宝月。于皇后把李氏召进宫中,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元愉这人又骄横又奢侈,还特别贪心,老是干些不合法的事儿。皇帝把元愉召进宫中审问,打了他五十大板,然后让他去当冀州刺史。元愉觉得自己年纪大,可权势地位却比不上两个弟弟,心里又羞愧又怨恨。再加上自己和妾室经常被欺负,高肇还老是在皇帝面前说他们兄弟的坏话,元愉实在气不过。癸亥日,他杀了长史羊灵引和司马李遵,还假称收到清河王元怿的秘密书信,说“高肇谋反杀君”。于是他在信都南边设了个坛,就称帝了,还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建平,封李氏为皇后。法曹参军崔伯骥不服从,元愉就把他杀了。北方各州镇的人都怀疑北魏朝廷出事儿了,定州刺史安乐王元诠把实际情况告诉了大家,各州镇这才安定下来。乙丑日,北魏任命尚书李平为都督北讨诸军、兼管冀州事务,去讨伐元愉。李平是李崇的堂弟。
丁卯日,北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平。
北魏京兆王元愉派人去游说平原太守清河人房亮,房亮直接把使者给杀了。元愉又派将领张灵和去攻打房亮,结果被房亮打败。李平的军队到了经县,各路大军也都聚集过来。夜里,有几千蛮兵来砍李平的营帐,箭都射到李平的帐篷里了。但李平躺着一动不动,没过一会儿,局势就自己稳定下来了。九月辛巳初一,元愉在城南草桥迎战。李平奋力攻击,把元愉打得大败。元愉自己逃进城里,李平就进兵包围了信都。壬辰日,安乐王元诠在城北又打败了元愉的军队。
癸巳日,梁朝立皇子萧绩为南康王。
北魏立高皇后的时候,彭城武宣王元勰坚决反对,北魏皇帝不听他的。高肇因此记恨元勰,老是在皇帝面前说元勰的坏话,不过皇帝一开始不相信。元勰推荐自己的舅舅潘僧固当长乐太守,京兆王元愉造反的时候,胁迫潘僧固一起。高肇就趁机诬陷元勰,说他北边和元愉勾结,南边招引蛮贼。彭城郎中令魏偃和前防阁高祖珍想巴结高肇,得到提拔,就帮着高肇编造这些事儿。高肇让侍中元晖把这些告诉皇帝,元晖不干,他又让左卫元珍去说。皇帝问元晖,元晖表明元勰不会干这种事;又问高肇,高肇拉来魏偃和高祖珍作证,皇帝就相信了。戊戌日,皇帝召元勰以及高阳王元雍、广阳王元嘉、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高肇一起进宫赴宴。元勰的妃子李氏正在生孩子,他坚决推辞不去。但宫里的使者一个接一个地来催,没办法,元勰只好和妃子告别后上车。进了东掖门,过小桥的时候,牛不肯往前走,打了半天,又有使者来责怪元勰来晚了,没办法只好把牛去掉,让人拉着车进去。在宫里宴会,到了夜里,大家都喝醉了,就各自到别的地方休息。没多久,元珍带着武士拿着毒酒来了,元勰说:“我没罪,希望能见皇上一面,死了也没啥遗憾!”元珍说:“皇上哪还能再见你!”元勰说:“皇上圣明,不应该无缘无故杀我,让我和告状的人当面对质!”武士就用刀环砸他,元勰大声喊:“冤枉啊,老天爷!忠心耿耿却被杀!”武士又砸他,元勰只好喝下毒酒,武士接着就把他杀了。快天亮的时候,用褥子裹着尸体送回他的府邸,说是王爷喝醉去世了。李妃大哭着说:“高肇不讲道理杀人,老天爷要是有灵,你怎么能有好下场!”北魏皇帝在东堂为元勰举哀,给他追赠的官职和葬礼规格都特别优厚。朝廷里不管是尊贵的还是地位低的,都很沮丧。路上的男女老少都流着泪说:“高令公冤枉杀了贤王!”从此,朝廷内外的人都更加厌恶高肇了。
京兆王元愉守不住信都,癸卯日,他烧了城门,带着李氏和四个儿子,还有一百多个骑兵突围逃走。李平进入信都,杀了元愉任命的冀州牧韦超等人,派统军叔孙头去追,抓住了元愉,把他押回信都,然后上报朝廷。大臣们都请求杀了元愉,北魏皇帝不同意,下令把他锁起来送到洛阳,要以家法教训他。走到野王的时候,高肇偷偷派人把元愉杀了。元愉的几个儿子到了洛阳,皇帝都赦免了他们。
北魏皇帝打算杀李氏,中书令崔光劝谏说:“李氏正怀着孕呢,要是行刑把胎儿都得剖出来,这可是夏桀、商纣才干的事儿,太残忍还不合法。等她生完孩子再行刑吧。”皇帝听从了他的建议。
李平抓捕了元愉的一千多个余党,打算都杀了,录事参军高颢说:“这些人都是被胁迫的,之前已经答应赦免他们了,应该上表向皇上说明情况。”李平听从了他的建议,这些人都免于一死。高颢是高佑的孙子。
济州刺史高植率领州里的军队攻打元愉立了功,本应该受封,可高植不接受,他说:“我家深受朝廷大恩,为国家效力是本分,哪敢求赏赐!”高植是高肇的儿子。
朝廷给李平加官为散骑常侍。高肇和中尉王显一直都讨厌李平,王显弹劾李平在冀州的时候私自截留官府人口,高肇上奏请求免去李平的官职。
【内核解读】
天监七年(公元508年)的南北朝政坛,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权力漩涡,南梁的制度革新与北魏的内部倾轧形成鲜明对比,而个体在权力游戏中的沉浮,则更显历史的残酷与荒诞。
南梁:制度革新背后的权力重构
梁武帝萧衍在这一年展现出清晰的治国思路,核心是通过官僚体系规范化强化皇权。吏部尚书徐勉制定的“十八班”官制,将百官等级细化为以“班”论贵的阶梯,后续更扩展至二十四班,连外国将军都设置了二十四班一百零九个等级。这种精密的等级划分,本质是通过明确“身份标签”巩固官僚秩序,避免权力边界模糊带来的动荡。
同时设立的“州望、郡宗、乡豪”基层荐才制度,看似为寒门开辟通道,实则是将地方人才选拔权纳入官方体系,削弱门阀私荐的传统权力。而领军将军职权的调整更耐人寻味:吴平侯昺因严厉整顿“制局监”(皇帝近侍掌握的兵权机构)遭排挤外放,吕僧珍接任后虽名义掌兵权,却仍难撼动近幸集团的权力分割。这说明南梁的制度改革始终在“强化皇权”与“平衡既得利益”之间摇摆,改革效果大打折扣。
安成王秀治理荆州的案例,则展现了南梁边疆治理的务实一面。通过焚烧蛮人依赖的山林屏障迫使其屈服,虽简单粗暴,却有效解决了州郡长期无法平定的寇乱,反映出乱世中“结果导向”优先于“教化怀柔”的治理逻辑。
北魏:权力狂欢下的政治灾难
北魏这一年的核心矛盾,是外戚高肇的专权与朝堂反抗的激烈碰撞。自高贵嫔立为皇后,高肇成为“权力天花板”,其“变更旧制、减削封秩、抑黜勋人”的操作,本质是通过打破现有利益格局建立个人权威。这种“休克式改革”缺乏缓冲,迅速激化了与宗室、勋旧的矛盾,“怨声盈路”成为必然。
元匡“造棺死谏”的极端行为,既是对高肇“指鹿为马”的抗议,也折射出北魏朝堂缺乏正常纠错机制的困境——当官僚只能以“自残式表演”表达诉求时,制度已近失效。而最终元匡被降职,更印证了高肇权力的不可撼动。
京兆王愉的叛乱,则是多重矛盾的总爆发。从个人层面看,是“宠妾被辱”“势位不及弟”的私怨;从政治层面看,是宗室对高肇专权的反抗;从制度层面看,是北魏对宗室藩王控制失效的体现。但愉的叛乱准备仓促、战略混乱,既未能争取到地方官员支持(如平原太守房亮斩其使者),又在军事上被李平迅速击溃,最终沦为一场闹剧式的悲剧。
彭城王勰之死:权力绞肉机的缩影
彭城王勰的冤杀,是北魏这一年最黑暗的篇章,堪称“莫须有”罪名的经典案例。高肇通过拉拢魏偃、高祖珍作伪证,绕过正常司法程序,借皇帝之手除掉政敌。整个过程充满象征意味:勰妃临产时被强召赴宴、牛不肯过桥的不祥预兆、禁宴上的醉酒设计、毒杀时“不见至尊”“不对曲直”的决绝,每一个细节都在揭露权力斗争的冷血与虚伪。
李妃“高肇枉理杀人,天道有灵”的呐喊,与路人“高令公枉杀贤王”的叹息,形成舆论反噬,高肇虽一时得势,却彻底失去人心。这种“赢了权力,输了人心”的结局,为北魏后续的动荡埋下伏笔。而高肇之子高植“拒受封赏”的反常举动,更反衬出这场权力游戏的荒诞——连受益者都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余波:残酷中的微光
乱局中仍有微光闪烁:李平拒绝屠杀上千胁从叛军,恪守“许诺免死”的信用;崔光劝谏魏主“俟产毕行刑”,避免了“刳胎”的桀纣行径。这些个体的理性选择,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保留了一丝人性底线与制度尊严。
但高肇对功臣李平的构陷(诬其“隐截官口”),则再次证明北魏政治生态的彻底恶化——有功不赏,反遭迫害,这种逆向激励将严重侵蚀政权根基。
结语:制度与人的双重困境
天监七年的南北朝历史,本质是制度与人的双重博弈。南梁试图通过制度革新构建秩序,却受制于权力惯性;北魏因权力失控陷入内耗,最终吞噬了自身的精英。无论是南梁改革中的妥协,还是北魏专权下的反抗,都指向同一个真理:没有良性制度约束的权力,终将成为吞噬一切的怪兽。而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挣扎与坚守,更让这段历史充满悲剧性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