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世宗(宣武帝)想让彭城王元勰当宰相;元勰多次陈述孝文帝的遗旨,请求满足自己一直以来退隐的心愿,皇帝听了悲痛大哭。元勰还是不停地恳切请求,于是皇帝任命元勰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冀、定等七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元勰还是坚决推辞,皇帝不同意,元勰只好去上任。
北魏任城王元澄因为王肃是从南齐来的外地人,官职却在自己之上,心里很不服气。正好有个投降北魏的南齐人严叔懋告发王肃谋划逃回江南,元澄就马上把王肃拘禁起来,上表称他谋反;但调查之后发现没有这回事。咸阳王元禧等人上奏说元澄擅自拘禁宰辅大臣,于是元澄被免官回家,不久又外放为雍州刺史。
六月戊辰日,北魏追尊皇帝的生母高氏为文昭皇后,让她配享高祖(孝文帝)庙,重新修缮原来的坟墓,称为终宁陵。追赐高皇后的父亲高飏为勃海公,谥号为敬,让他的嫡孙高猛承袭爵位;封高皇后的哥哥高肇为平原公,高肇的弟弟高显为澄城公;三人同一天受封。北魏皇帝之前从来没见过几位舅舅,这时才赐给他们衣服头巾,召见他们,几个人都吓得惊慌失措;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就变得大富大贵。
秋天,八月戊申日,北魏按照高祖的遗诏,把三夫人以下的妃嫔都遣送回家。
南齐皇帝自从在东宫的时候,就不爱学习,只知道毫无节制地嬉戏玩乐;性格沉闷木讷,不爱说话。等到即位后,也不和朝廷大臣交往,只亲信宦官以及身边的御刀、应敕等亲近侍从。
当时,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轮流在宫中内省当值,按日在敕令上签名。雍州刺史萧衍听说后,对担任录事参军的堂舅范阳人张弘策说:“一个国家有三个地位高的人都让人受不了,何况现在六个权贵同处朝堂,肯定会互相算计,大乱就要来了。要想避开灾祸、谋求福气,没有比咱们雍州更好的地方了,但我的几个弟弟还在京城,恐怕会遭遇祸患,得再和在益州的弟弟一起想想办法。”于是就秘密和张弘策一起修整军备,其他人都不能参与谋划。他招募了上万名勇猛的士兵,砍伐了很多木材竹子,沉到檀溪里,堆积的茅草像小山一样,但都先放着不用。中兵参军东平人吕僧珍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也私下准备了几百张船桨。之前,吕僧珍担任羽林监,徐孝嗣想把他招到自己府中,吕僧珍知道徐孝嗣长不了,坚决请求跟随萧衍。这时,萧衍的哥哥萧懿卸任益州刺史回来,暂时管理郢州事务,萧衍派张弘策去劝说萧懿,说:“现在六个权贵地位相当,各自在敕令上签字,为了争权,一点小事就记恨在心,肯定会互相算计、想要灭掉对方。皇上从东宫时就没什么好名声,亲近身边的小人,轻浮残忍,怎么会把权力交给这些大臣,自己只在一旁点头答应呢!时间久了,猜忌越来越深,肯定会大肆诛杀。始安王萧遥光想当赵王伦(发动政变篡位的人),迹象已经很明显了;但他生性猜忌、气量狭小,只会成为祸端。萧坦之嫉妒心强,喜欢压制别人,徐孝嗣没主见,听人摆布,江祏做事没决断,刘暄昏庸懦弱;一旦大祸临头,朝廷内外就会土崩瓦解,咱们兄弟幸好镇守外地,应该为自己打算;趁现在他们还没猜忌防备咱们,赶紧把弟弟们都召过来,不然以后想脱身都没路了。郢州连接着荆州、湘州,雍州兵强马壮,天下太平的时候,咱们就竭诚为朝廷效力,天下大乱的时候,也足够有能力匡扶济世;根据形势决定进退,这才是万全之策。要是不早点谋划,后悔都来不及。”张弘策又亲自劝萧懿说:“凭你们兄弟的英武,天下没人能敌,占据郢州、雍州,为百姓请命,废掉昏君,拥立明主,就像翻手掌一样容易,这可是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大业啊。别被那些小人骗了,到时候被后人笑话。雍州这边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希望你好好想想!”萧懿没听他的。萧衍就把弟弟骠骑外兵参军萧伟和西中郎外兵参军萧憺接到襄阳。
当初,南齐高宗(明帝萧鸾)虽然临终托付了各位大臣,但把很多心事都寄托在江祏兄弟身上。江祏和江祀轮流在殿内当值,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要过问。皇帝渐渐想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徐孝嗣阻止不了,萧坦之有时会提出不同意见,而江祏坚决按自己的想法来,皇帝对他非常恼怒。皇帝身边的会稽人茹法珍、吴兴人梅虫儿等人,深受皇帝信任,江祏却常常压制他们,茹法珍等人对江祏恨得咬牙切齿。徐孝嗣对江祏说:“皇上稍微有不同意见,也不能都跟他对着干吧!”江祏说:“把事情交给我,肯定不用担心。”
皇帝的失德行为越来越明显,江祏就商量着废掉皇帝,拥立江夏王萧宝玄。刘暄曾经担任萧宝玄郢州行事,做事过于苛刻。有人献了一匹马,萧宝玄想看,刘暄说:“马有什么好看的!”萧宝玄的妃子要煮鸡肫吃,下人请示刘暄,刘暄说:“早上已经煮了鹅,不用再煮这个了。”萧宝玄生气地说:“舅舅一点亲情都没有。”刘暄因此忌惮萧宝玄,不同意江祏的提议,想改立建安王萧宝寅。江祏和始安王萧遥光秘密谋划,萧遥光觉得自己年纪大,想自己当皇帝,就稍微透露了点意思给江祏。江祏的弟弟江祀也觉得小皇帝不好保住,劝江祏拥立萧遥光。江祏心里犹豫不定,就去问萧坦之。萧坦之当时正在为母亲守丧,被起用为领军将军,他对江祏说:“明帝(萧鸾)继承皇位就不是按顺序来的,天下人到现在都不服气。要是再这么干,恐怕四方就会分崩离析,我只是不敢说罢了。”说完就回家继续守丧了。
江祏、江祀秘密对吏部郎谢朓说:“江夏王年纪小,要是承担不了重任,难道又要再搞一次废立吗!始安王年纪大,由他继承皇位不会违背众人的期望。我们不是为了借此求富贵,只是想让国家安定罢了。”萧遥光又派亲信丹阳丞南阳人刘祏私下向谢朓表达心意,想拉他入伙,谢朓没回应。不久,萧遥光让谢朓兼任卫尉事,谢朓害怕了,就把江祏的谋划告诉了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左兴盛不敢声张。谢朓又去劝刘暄说:“始安王一旦当了皇帝,刘沨、刘晏就会占据你现在的位置,还会觉得你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刘晏是萧遥光的城局参军。刘暄假装惊讶,赶紧跑去告诉萧遥光和江祏。萧遥光想把谢朓外放到东阳郡,谢朓平时就轻视江祏,江祏也商量着要除掉他。萧遥光就把谢朓抓起来交给廷尉,和徐孝嗣、江祏、刘暄等人联名上奏说“谢朓煽动朝廷内外,肆意贬低皇上,私下议论宫廷之事,离间诽谤皇亲贤能,随意评论朝中宰辅。”谢朓最后死在了狱中。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北朝时期政权更迭前夕的政治乱象,其中的权力博弈、人性弱点与制度漏洞,至今仍具深刻的反思价值:
权力交接的“双输困局”
北魏世宗与彭城王勰的拉锯,暴露了皇权传承中的结构性矛盾。勰以“遗旨”和“素怀”拒任宰相,表面是谦让,实则暗含对权力漩涡的警惕;而世宗的“悲恸”与强硬任命,既想借宗亲稳固政权,又难掩对宗室的控制欲。这种“既要依赖又要提防”的心态,最终让勰远离中枢出任地方官,看似妥协,实则为日后的权力失衡埋下伏笔。
南齐“六贵同朝”的局面则更显荒诞。一国政务由六位官员分日“帖敕”(代行皇权),本质是皇权虚化后的临时拼凑。萧衍敏锐指出“势必相图”,揭示了权力架构中“多头共治”的致命缺陷——缺乏核心权威时,合作必然让位于倾轧。
人性弱点的政治放大
任城王澄因王肃“位加己上”而罗织罪名,折射出官僚体系中“嫉贤妒能”对理性的吞噬。这种因私人恩怨破坏行政规则的行为,在南北朝门阀政治中尤为常见,最终导致“案验无实”却仍免官,暴露了制度对权贵的纵容。
南齐六贵的性格缺陷被权力无限放大:遥光“性猜量狭”却妄图篡权,萧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毫无主见),江祏“无断”,刘暄“暗弱”。一群各怀缺陷的人掌握重权,如同将火种投入火药库。谢朓之死更显荒诞——因卷入废立密谋,最终被各方合力构陷,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其悲剧印证了“乱世之中,才名反为催命符”的残酷现实。
制度漏洞与危机伏笔
北魏追尊文昭皇后并突击提拔外戚,南齐皇帝“不好学,唯嬉戏无度”却亲信宦官,共同指向一个问题:缺乏制衡的皇权必然走向非理性。北魏外戚“数日之间,富贵赫奕”,南齐皇帝“不与朝士相接”,都是制度对皇权约束失效的表现,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和“亲佞远贤”的模式,几乎是所有短命王朝的通病。
萧衍的崛起则暗藏启示:当中央政权陷入混乱,地方势力便会借机积蓄力量。他“修武备”“沉材竹于檀溪”“积茅如冈阜”的隐蔽操作,以及吕僧珍“私具橹数百张”的默契配合,展现了乱世中“有备者胜”的生存法则。而其兄萧懿的犹豫,则印证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古训——在权力洗牌的关键时刻,温情与犹豫往往等同于自我毁灭。
历史镜鉴的现代回响
这段历史揭示了一个永恒命题:权力结构的合理性比个人道德更重要。北魏的宗亲制衡与南齐的多头共治,都因缺乏清晰的权责划分和监督机制而失败。反观萧衍的预判与准备,虽出于私心,却暗合“乱世需强韧”的现实逻辑。
同时,人性在权力面前的脆弱性也值得深思:任城王澄的嫉妒、刘暄的反复、江祏的摇摆,证明即便是精英阶层,也难抵权力的腐蚀。而谢朓的悲剧则警示我们:在缺乏规则的博弈中,任何试图“站队”或“斡旋”的行为,都可能成为各方利益冲突的祭品。
总之,这段史料如同一个浓缩的政治实验室,展示了权力失衡、制度失效、人性失范如何共同将一个政权推向崩溃边缘,其教训对理解任何时代的政治生态都具有重要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