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谢瀹当时正和客人下围棋,手下人听到外面有变故,惊慌地跑来告诉他。谢瀹每下一子,就说“这肯定有深意”,下完棋,就回房躺下了,完全不过问外面发生的事。大匠卿虞悰暗自叹息说:“王晏、徐孝嗣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废掉天子,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虞悰是虞啸父的孙子。朝廷大臣被召进宫。国子祭酒江斅走到云龙门,借口药性发作,在车里呕吐,然后就离开了。西昌侯萧鸾想拉拢中散大夫孙谦作为心腹,让他兼任卫尉,还给他配备了一百名带兵器的士兵。孙谦不想跟他同流合污,很快就把这些士兵遣散了;萧鸾也没怪罪他。
八月初五丁酉日,新安王萧昭文登上皇帝位,当时他年仅十五岁。任命西昌侯萧鸾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封为宣城郡公。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延兴。
初九辛丑日,北魏皇帝到了朔州。
十二甲辰日,南齐任命司空王敬则为太尉。鄱阳王萧锵为司徒,车骑大将军陈显达为司空,尚书左仆射王晏为尚书令。北魏皇帝到了阴山。
任命始安王萧遥光为南郡太守,但他没去上任。萧遥光,是萧鸾哥哥的儿子。萧鸾有篡位的心思,萧遥光大力支持,凡是重大的诛杀和赏赐,他没有不参与谋划的。八月十六(戊申日),任命中书郎萧遥欣为兖州刺史。萧遥欣是萧遥光的弟弟。萧鸾想安插自己的亲信党羽,所以任用了他。
二十一癸丑日,北魏皇帝前往怀朔镇;二十七己未日,到武川镇;二十九辛酉日,到抚宜镇;九月初二甲子日,到柔玄镇;初三乙丑日,往南返回;初九辛未日,回到平城。
九月,初一壬申日,北魏下诏说:“三年考核一次官员政绩,考核三次后决定官员的升降。对于该降职的人,不应拖延;对于该升职的人,要是等太久就太迟缓了。我现在决定三年一考核,考核完马上进行升降,目的是不让愚笨迟钝的人阻碍贤能之人的晋升,也不让有才能的人一直被埋没在下位。各部门要考核官员的优劣,分为三等,这上下两等再细分三等。六品以下官员的考核,由尚书重新审核;五品以上官员,我将亲自和公卿们一起讨论他们的善恶表现,考核为上上的升官,下下的降职,中等的留任原职。”
北魏皇帝北巡的时候,留下任城王拓跋澄挑选审核旧臣。从公侯以下,有官职的人数以万计,拓跋澄将他们按优劣和能力分为三等,大家都没有怨言。
十一壬午日,北魏皇帝亲临朝堂,对百官进行升降任免,他对各位尚书说:“尚书这个职位,处于关键重要的位置,可不是只负责一些虚的事务、处理处理文书就行;我的得失,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你们。你们当官都快两年了,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可行的建议,也没纠正过我的错误,没推荐过一个贤才,也没贬退过一个不称职的人,这可是最大的罪过。”又对录尚书事广陵王拓跋羽说:“你是我的弟弟,身处关键职位,却没有勤勉恭敬的名声,反而有结党营私的迹象。现在免去你录尚书、廷尉的职务,只担任特进、太子太保。”又对尚书令陆睿说:“叔翻(拓跋羽)刚到尚书省的时候,评价还不错;但近来做事有失偏颇,懈怠懒惰,这是因为你没能用大义去引导他。虽然不该对你严厉责罚,但也应该小小惩戒一下,现在扣你一年俸禄。”又对左仆射拓跋赞说:“叔翻被降职,你本应被处死;但罪责既然都归到一个人身上,就不再重重罚你;现在解除你少师的职务,扣一年俸禄。”又对左丞公孙良、右丞乞伏义受说:“你们也该被处死;现在让你们以平民身份暂留原职,帽子、衣服、俸禄、赏赐等全部剥夺。如果三年有成绩,就恢复原职;要是没成绩,就永远回家种地。”又对尚书任城王拓跋澄说:“叔翻(拓跋羽)精神骄傲,你作为少保没尽到责任,解除你少保的职务。”又对长兼尚书于果说:“你对工作不勤勉,还经常以生病为由推辞。现在解除你长兼的职务,扣一年俸禄。”其他如守尚书尉羽、卢渊等人,都因为不称职,有的被解除职务,有的被贬官,有的被扣俸禄,皇帝都当面数落他们的过错,然后执行处罚。卢渊是卢昶的哥哥。
皇帝又对陆睿说:“北方人总说‘北方风俗质朴粗野,怎么会读书!’我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会读书的人很多,难道他们都是圣人吗!关键就在于学与不学。我整顿百官,振兴礼乐,目的就是想移风易俗。我作为天子,难道非得住在中原才行吗!我就是想让你们的子孙逐渐受到好风俗的熏陶,见闻更加广博;要是永远住在恒山以北,又赶上不喜欢文化的君主,那就难免会像面对着墙壁一样,一无所知了。”陆睿回答说:“确实如陛下所说。金日磾要是不进入汉朝为官,他的家族怎么能七世都有名望呢!”皇帝听了非常高兴。
郁林王被废的时候,鄱阳王萧锵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谋划。等到宣城公萧鸾权势越来越大,朝廷内外都知道他心怀不臣之心。萧锵每次去见萧鸾,萧鸾常常趿拉着鞋跑到车后迎接他;一谈到国家大事,萧鸾就边说边流泪,萧锵因此相信了他。皇宫和朝廷里很多人都看好萧锵,劝萧锵进宫发兵辅佐朝政。制局监谢粲劝说萧锵和随王萧子隆说:“二位王爷只要乘坐油壁车进宫,把天子请出来安置在朝堂,辅佐天子发号施令;我等关闭城门,安排好卫队,谁敢不听从!东城的人自然会把萧鸾绑了送来。”萧子隆想按这个计划行动。但萧锵考虑到朝廷的兵力都已经调到东府,而且担心事情不成功,心里非常犹豫。马队主刘巨,是齐世祖时期的旧人,他去见萧锵,请求单独谈话,然后叩头劝萧锵采取行动。萧锵准备出发进宫,又回到内室,和母亲陆太妃告别,结果一直拖到天黑都没成行。典签知道了他们的谋划,就报告给了萧鸾。九月初二(癸酉日),萧鸾派兵两千人包围了萧锵的府邸,杀了萧锵,接着又杀了萧子隆和谢粲等人。当时太祖的儿子们当中,萧子隆长得最为高大强壮,又有才能,所以萧鸾特别忌惮他。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齐永明末年权力更迭的动荡图景,字里行间充满了政治博弈的残酷与人性的复杂,从中可窥见中古时期门阀政治向皇权集中过渡的诸多特质:
权力漩涡中的众生相:政治选择背后的生存逻辑
--谢瀹的“棋局哲学”:面对宫廷政变的消息,吏部尚书谢瀹以“每下子辄云‘其当有意’”的从容完成棋局,这种看似冷漠的态度,实则是门阀士族“全身远祸”的生存智慧。在皇权更迭频繁的南朝,士族阶层早已练就“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政治本能,围棋桌上的每一步棋,都是对权力斗争的刻意疏离。
--虞悰的“义愤”与江斅的“逃避”:大匠卿虞悰怒斥“缚袴废天子”的悖理,国子祭酒江斅托病吐车中而逃,两人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虞悰的愤怒源于对传统礼法的维护,而江斅的逃避则折射出士族对萧鸾政变的默认——当武力已经颠覆伦理,反抗的风险远大于沉默。
--孙谦的“去甲”与萧鸾的“容让”:孙谦拒绝萧鸾的甲仗拉拢,萧鸾却不加罪罚,这一看似矛盾的举动,实则暴露了萧鸾的政治算计:对不愿合作的中间派,暂时的宽容比强制更能稳定人心。而孙谦的“散甲士”,既是对旧主的隐晦忠诚,也是不与新势力同流合污的表态。
萧鸾的权力布局:从“辅政”到“篡权”的路径铺垫
--亲党网络的构建:萧鸾在拥立新安王后,迅速任命侄辈萧遥光、萧遥欣担任要职,形成“兄子为谋主、弟侄掌兵权”的格局。这种“树置亲党”的操作,是南朝寒门武将上位后典型的权力巩固手段——以家族血缘替代门阀联姻,构建更紧密的权力核心。
--对宗室的精准打击:鄱阳王锵和随王子隆的被杀,揭示了萧鸾的狠辣。锵“每诣鸾,鸾常屣履迎之”的虚伪礼遇,与最终“兵围第宅”的决绝,形成残酷的反差。尤其子隆因“壮大有才能”被忌杀,印证了南朝宗室“才高者先诛”的宿命——血缘越近、能力越强,越容易成为篡位者的眼中钉。
北魏孝文帝的“考绩改革”:汉化改革的制度突破
与南齐的内乱形成对照的,是北魏孝文帝的官制革新:
--考绩制度的量化突破:“三载一考、即行黜陟”的改革,将传统“三考黜陟”的九年周期缩短为三年,且细化为“三等九级”,甚至规定五品以上由皇帝亲审。这种对官员考核的制度化、精细化,远超南朝的门阀荐举制,体现了鲜卑政权向官僚体制的转型决心。
--朝堂问责的震慑效应:孝文帝当面斥责广陵王羽“阿党之迹”、陆睿“偏颇懈怠”,甚至将公孙良等尚书丞“白衣守本官”,这种“面数其过”的问责方式,打破了贵族政治的温情面纱,以皇权强制力推动官僚体系高效运转。
--汉化目标的明确宣示:孝文帝驳斥“北俗质鲁”的言论,直言迁都中原是为让鲜卑子孙“渐染美俗”,揭示了考绩改革的深层目的——通过官僚制度的汉化,实现政权的“中原化”转型。陆睿以金日磾(匈奴人入仕汉朝)为例回应,恰是鲜卑贵族对汉化政策的认同。
跨政权对比:南朝“乱”与北朝“治”的历史分野
南齐的宫廷政变与北魏的制度改革,形成了鲜明的时代对照:
--南朝的权力斗争始终停留在“谁来掌权”的层面,士族与寒门的矛盾、宗室与权臣的厮杀,消耗着政权的生命力;
--北魏则通过制度革新回答“如何掌权”的问题,孝文帝的考绩改革不仅是行政效率的提升,更是通过官僚体系重构实现国家治理能力的升级。
这种差异最终导向了历史的分野:南朝在无休止的内耗中走向衰落,而北魏通过汉化改革整合了北方资源,为后来隋唐的统一奠定了基础。谢瀹的棋局与孝文帝的朝堂,看似无关,却暗合了南北朝“南衰北盛”的历史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