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刺史晋安王萧子懋听说鄱阳王、随王被杀,就想起兵,他对防阁吴郡人陆超之说:“要是事情成功,那宗庙就能安稳;就算失败,我也能做个仗义的鬼。”防阁丹阳人董僧慧说:“咱们这州虽然小,但宋孝武帝曾经凭借这里成就大事。要是起兵向朝廷问罪,追究郁林王的过错,谁能阻挡咱们!”萧子懋的母亲阮氏在建康,他就秘密派人送信接她来,阮氏把这事告诉了同母哥哥于瑶之,让他出主意。于瑶之赶紧跑去告诉了宣城公萧鸾。九月初四乙亥日,朝廷给萧鸾赐了黄钺,朝廷内外戒严,派中护军王玄邈去讨伐萧子懋,又派军主裴叔业和于瑶之先去袭击寻阳,对外声称裴叔业是去当郢府司马。萧子懋得知消息后,派了三百人去守湓城。裴叔业逆江而上,到了夜里,转头回攻湓城;城局参军乐贲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了。萧子懋听说后,率领江州的兵力据城坚守。萧子懋的部下大多是雍州人,个个勇猛,都踊跃地愿意奋战。裴叔业有点怕他们,就派于瑶之去劝萧子懋说:“现在你回京都,肯定不用担心有什么灾祸,最多就是当个闲散官员,富贵还是能保住的。”萧子懋既不出兵攻打裴叔业,众人的斗志就渐渐低落了。中兵参军于琳之,是于瑶之的哥哥,他劝萧子懋多给裴叔业送点财物,这样或许能免祸。萧子懋就派于琳之去,结果于琳之反而劝裴叔业抓住萧子懋。裴叔业派军主徐玄庆带四百人跟着于琳之进入江州城,萧子懋的僚属们都吓得跑散了。于琳之带着二百人,拔刀冲进萧子懋的房间,萧子懋大骂:“你这个小人!怎么忍心干这种事!”于琳之用袖子挡住脸,让人杀了萧子懋。王玄邈抓住了董僧慧,要杀他,董僧慧说:“晋安王发起义兵,我确实参与了谋划;能为我的主子而死,我没什么遗憾的!希望能等晋安王入殓完毕,我再受刑。”王玄邈觉得他很仗义,就把这事详细报告给了萧鸾,董僧慧被免去死罪,发配到东冶做苦役。萧子懋的儿子萧昭基,才九岁,他用二寸见方的绢写了封信,打听父亲的消息,还送了五百钱,通过行贿才把信送到董僧慧手里,董僧慧一看说:“这是小公子的信啊!”悲痛万分,随后就死了。于琳之劝陆超之赶紧逃跑,陆超之说:“人早晚都得死,这没什么可怕的!我要是逃跑,不光辜负了晋安王对我的眷顾,恐怕连田横的门客都会笑话我!”王玄邈等人想把陆超之抓起来带回京都,陆超之就端坐着等着他们来。陆超之的一个门生觉得杀了陆超之能得赏钱,就偷偷从背后砍了他,陆超之头掉了,但身体却僵立不倒。王玄邈给陆超之办了很隆重的葬礼。那个门生也来帮忙抬棺材,结果棺材掉下来,正好压在他头上,把他脖子压断,死了。
萧鸾派平西将军王广之去袭击南兖州刺史安陆王萧子敬。王广之到了欧阳,派部将济阴人陈伯之作为先锋。陈伯之趁着城门开着,独自进城,杀了萧子敬。
萧鸾又派徐玄庆往西去杀害各位王爷。临海王萧昭秀当时是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何昌寓代行州事。徐玄庆到了江陵,想直接按自己的意思行事。何昌寓说:“我受朝廷的重托,辅佐藩王。殿下并没有什么过错,你就一个使者跑来,怎么能就把殿下交给你呢!要是朝廷一定要殿下回去,我会自己上奏,听候朝廷的进一步指示。”萧昭秀因此得以回到建康。何昌寓是何尚之弟弟的儿子。
萧鸾让吴兴太守孔琇之代行郢州事,想让他去杀晋熙王萧銶。孔琇之拒绝了,后来绝食而死。孔琇之是孔靖之的孙子。裴叔业从寻阳继续往湘州进发,想杀湘州刺史南平王萧锐,防阁周伯玉大声对众人说:“这可不是天子的意思。现在咱们把裴叔业杀了,起兵匡扶国家,谁敢不响应!”萧锐的典签呵斥左右把周伯玉杀了。九月十四乙酉日,杀了萧锐;接着又杀了郢州刺史晋熙王萧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萧铿。
十六丁亥日,任命庐陵王萧子卿为司徒,鄱阳王萧铄为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天,十月,初七丁酉日,解除戒严。
任命宣城公萧鸾为太傅,兼任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给予特殊礼遇,晋爵为王。
宣城王萧鸾谋划着继承皇位,拉拢了很多朝廷名士参与谋划。侍中谢朏心里不愿意,就请求出任吴兴太守。到了吴兴郡,他准备了几斛酒送给弟弟吏部尚书谢瀹,还写了封信说:“你就使劲儿喝这些酒,别掺和别人的事!”
臣司马光说:我听说“穿了别人的衣服,就要为别人分忧;吃了别人的饭,就要为别人的事效死。”谢氏兄弟,都身处显贵亲近的位置,安稳地享受荣华俸禄,国家有危难却事先一点都没察觉;作为臣子这样,能算得上忠诚吗!
宣城王虽然独揽国家大权,但人心还没有完全归附他。宣城王肩胛上有个红色的痣,骠骑咨议参军考城人江佑劝他露出来给别人看。宣城王给晋寿太守王洪范看,说:“有人说这是日月之相,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王洪范说:“您身上有日月之相,怎么能藏着掖着,我得去宣扬宣扬!”宣城王的母亲,是江祏的姑姑。
初十戊戌日,杀了桂阳王萧铄、衡阳王萧钧、江夏王萧锋、建安王萧子真、巴陵王萧子伦。
萧铄和鄱阳王萧锵名气相当;萧锵喜欢写文章,萧铄喜欢谈名理,当时的人把他们并称为鄱、桂。萧锵死后,萧铄心里不安,就到东府去见宣城王,回来后,他对身边的人说:“刚才录公(萧鸾)对我很热情,一直拉着我说话,可他脸上却有惭愧的神色,这肯定是想杀我。”当天晚上,萧铄就遇害了。
宣城王每次杀王爷,常常在夜里派兵包围他们的府邸,砸开门,翻墙进去,大喊大叫着冲进去,然后把他们家里的财产都查封登记。江夏王萧锋,有才能品行,宣城王曾经跟他说“萧遥光的才能可以委以重任”。萧锋说:“萧遥光对于殿下您,就如同殿下您对于高皇帝(萧道成);保卫宗庙,安定国家,确实得靠他。”宣城王听了脸色都变了。等到杀其他王爷的时候,萧锋给宣城王写了封信,责备他;宣城王很忌惮萧锋,不敢到他府上抓人,就派他兼任祠官去太庙,夜里,派兵到太庙去抓他。萧锋出来,刚登上车,士兵们想上车抓他,萧锋力气大,徒手把好几个人都打倒在地,最后还是被杀了。
宣城王派典签柯令孙去杀建安王萧子真,萧子真吓得躲到床底下,柯令孙伸手把他拉出来;萧子真磕头求饶,说愿意当奴仆,柯令孙没答应,还是杀了他。
又派中书舍人茹法亮去杀巴陵王萧子伦。萧子伦性格英勇果敢,当时担任南兰陵太守,镇守琅邪,城里有守军。宣城王担心他不肯乖乖就死,就问典签华伯茂该怎么办。华伯茂说:“您要是派兵去抓他,恐怕一时半会儿搞不定。要是交给我,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于是华伯茂亲自拿着毒酒去逼萧子伦。萧子伦整理好衣冠,出来接诏,他对茹法亮说:“先朝当年灭了刘氏,今天的事,从道理和命运上来说也是必然的。您是我家的旧人,现在接受这个使命,肯定也是身不由己。这酒可不是用来敬酒的。”说完就仰头把毒酒喝了,死的时候年仅十六岁。茹法亮和身边的人都忍不住流泪。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生动还原了南齐时期萧鸾(宣城王)篡权过程中对宗室诸王的残酷屠戮,字里行间充满权力斗争的血腥与人性的复杂,从中可窥见封建皇权更迭中几个深刻的历史镜像:
权力绞杀中的“忠义”与“背叛”
萧子懋起兵前那句“事成则宗庙获安,不成犹为义鬼”,道尽宗室面对篡权时的悲壮选择。其麾下董僧慧、陆超之的表现尤为震撼——董僧慧愿为“义兵”赴死,即便免死后见幼主书信仍“悲恸而卒”,展现出乱世中对“忠义”的极致坚守;陆超之拒绝逃亡时那句“恐田横客笑人”,更是以历史典故为标尺,将个人生死与道义尊严绑定。
与之相对的是于瑶之、于琳之兄弟的背叛。他们以亲情为诱饵,将子懋的信任转化为屠戮的利刃,甚至出现“袖障面杀人”的细节,暴露了权力场中人性的扭曲。更具讽刺意味的是陆超之的门生——为赏钱斩主,却在抬棺时被棺木压死,这种近乎宿命的巧合,仿佛是历史对背叛者的无声鞭挞。
皇权体制下的“棋子”与“挣扎”
诸王的结局堪称封建宗藩制度的悲剧注脚。巴陵王子伦面对鸩酒时的从容,那句“先朝昔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道破了皇权更迭的血腥轮回——南齐取代刘宋时的暴力,终将以同样的方式降临在萧氏宗室身上。他年仅十六却能直面宿命,既显英气,更藏无奈。
江夏王锋的反抗则更具张力:他以“遥光之于殿下,犹殿下之于高皇”暗讽萧鸾野心,临死前仍徒手击倒数名士兵,用武力对抗象征着皇权的暴力机器。但这种个人勇武在系统性的屠戮面前,终究只是徒劳的挣扎。
制度之恶:典签与“恩威自专”
南朝特有的“典签”制度在这段历史中扮演了关键角色。这些由皇帝(或权臣)委派的属官,手握对诸王的生杀大权:柯令孙牵出床下的子真,华伯茂“一夫力耳”便毒杀子伦,甚至连地方刺史的生死都取决于典签的态度。这种制度设计本是为了制约宗藩,却最终成为权臣铲除异己的利器,暴露出封建集权体制中“以小制大”的畸形逻辑。
史笔背后的价值评判
司马光在文末的评论直指谢朏兄弟“安享荣禄,危不预知”,以“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的古训拷问其忠诚,体现了传统史观对士大夫“在其位谋其政”的道德要求。而萧鸾“示赤志于众”的举动,则暴露了权臣为篡位制造“天命所归”舆论的惯用伎俩,与王莽“金匮符命”、曹丕“祥瑞频现”如出一辙,尽显权力合法性建构的虚伪性。
这段历史最残酷的真相在于:无论是萧子懋的“义举”,还是萧鸾的“篡杀”,最终买单的都是无辜者——九岁的昭基、从容赴死的子伦、坚守道义的董僧慧,他们的鲜血共同浇筑了皇权更迭的台阶。而这种“以亲族血肉换帝位稳固”的逻辑,在漫长的封建史中不断重演,成为一道令人唏嘘的文明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