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五年(公元461年,辛丑年)
春天正月戊午初一,大臣们上朝给皇上拜年。雪花落在太宰义恭衣服上,是六边形的,义恭赶紧上奏说这是祥瑞,皇上可高兴了。义恭知道皇上这人猜忌心强又暴躁,怕自己容身不了,所以平时说话特别谦卑,态度也很恭敬,各种讨好皇上。就因为这样,在皇上在位期间,他一直没惹上灾祸。
二月辛卯,北魏皇帝去中山;丙午,到了邺城,接着又去信都。
三月,刘宋派使者去北魏。
北魏皇帝征调并州、肆州的五千老百姓,去修河西打猎的道路;辛巳,回到平城。
夏天四月癸巳,把西阳王刘子尚改封为豫章王。
庚子,皇上下诏开始修建明堂,直接在丙、己方位建大殿,规制和太庙一样,就只有十二间这点不同。
雍州刺史海陵王刘休茂,才十七岁,司马新野的庾深之处理州府事务。刘休茂性子急,想自己做主处理事情,庾深之和主帅老是拦着他,他心里就老不痛快。他身边有个叫张伯超的很受宠,但这人坏事干了不少,主帅经常斥责他。张伯超害怕了,就跟刘休茂说:“主帅偷偷写您的过失,打算报告给皇上,这样下去恐怕没好果子吃。”刘休茂问:“那咋办?”张伯超说:“只能把行事和主帅杀了,起兵自卫。这儿离都城好几千里,就算大事办不成,逃到北魏那边也能当个王。”刘休茂就听了他的。
丙午夜,刘休茂和张伯超等人带着夹毂队,在城里把典签杨庆杀了,出了金城,又杀了庾深之和典签戴双。然后召集士兵,竖起军旗,发布檄文,让手下官员推举自己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黄钺。侍读博士荀诜劝他别这样,刘休茂把荀诜也杀了。张伯超独揽军政大权,想杀谁就杀谁。刘休茂身边的曹万期冲出来砍刘休茂,没成功,自己死了。
刘休茂出城去军营,咨议参军沈畅之等人带着人关起城门不让他进来。刘休茂赶紧往回跑,进不去城。义成太守薛继考帮着刘休茂攻城,把城攻下来了,杀了沈畅之等几十个参与拒城的人。当天,参军尹玄庆又起兵攻打刘休茂,把他活捉了,然后砍了头,刘休茂的老妈和老婆都自杀了,他的同党也都被处死。城里乱成一团,没人管事儿。中兵参军刘恭之,是刘秀之的弟弟,大家就一起推举他处理州府事务。薛继考带兵威胁刘恭之,让他写奏表,说“薛继考起义立功”,然后自己骑着驿马回都城。皇上封他为北中郎咨议参军,还赐给他冠军侯的爵位。但没过多久,事情败露,薛继考被处死。皇上封尹玄庆为射声校尉。
皇上从即位以来,就打压各位弟弟。打下广陵之后,还想把对弟弟们的限制弄得更严。沈怀文说:“汉明帝不让自己儿子和光武帝儿子一样,以前史书都把这事儿当美谈。陛下既然明白像管叔、蔡叔那样的人该杀,也希望能像对唐叔、卫康叔那样,给弟弟们一些机会。”等襄阳平定后,太宰义恭摸透了皇上的心思,又上表请求限制诸王,不让他们在边境州任职,还让他们把兵器铠甲都交出来,禁止他们结交宾客。沈怀文坚决反对,觉得这样不行,皇上才没这么做。
皇上打猎游玩没个节制,有一次出去,晚上才回来,让人开门。侍中谢庄负责留守,他觉得用来开门的符信可能有假,就坚持不奉旨开门,非要皇上亲笔诏书才肯开。后来皇上喝酒的时候,随口问谢庄:“你是想学郅君章吗?”谢庄回答说:“我听说帝王祭祀、打猎、出游,出入都得有节制。现在陛下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我怕有不法之徒趁机假冒旨意。所以得等陛下亲笔诏书,我才敢开门。”
北魏大旱,皇上下诏:“州郡境内,不管什么神,大小都要打扫干净,诚心祈祷;等丰收了,按神的等级祭祀。”于是那些被废除的祭祀又都恢复了。
秋天七月戊寅,北魏皇帝封他弟弟小新成为济阳王,加征东大将军,镇守平原;封天赐为汝阴王,加征南大将军,镇守虎牢;封万寿为乐浪王,加征北大将军,镇守和龙;封洛侯为广平王。
壬午,北魏皇帝去山北巡视;八月丁丑,回到平城。
戊子,封皇子刘子仁为永嘉王,刘子真为始安王。
九月甲寅初一,发生日食。
沈庆之坚决推辞司空的职位,柳元景也坚决推辞开府仪同三司的职位;皇上下诏同意了,还让沈庆之朝会的时候位置排在司空之后,俸禄和三司一样,柳元景的位置在从公之上。
沈庆之不识字,但家里一直很有钱,产业价值万金,奴仆上千。他两次给朝廷献钱千万,粮食万斛。之前有四处宅子,在娄湖还有园林房舍。沈庆之一晚上就带着子孙和亲戚搬到娄湖,把四处宅子都交给了官府。沈庆之养了很多歌姬妾室,悠闲自在没什么事儿,尽情享受生活,不是去朝贺都不出门。他的车马都很朴素,跟着的人也就三五个,碰见他的人都想不到他是三公。
甲戌,把南豫州的治所迁到湖县。丁丑,让浔阳王刘子房当南豫州刺史。
闰月戊子,皇太子妃何氏去世,谥号献妃。
壬寅,又把历阳王刘子顼改封为临海王。
冬天十月甲寅,任命南徐州刺史刘延孙为尚书左仆射,右仆射刘秀之当雍州刺史。
乙卯,让新安王刘子鸾当南徐州刺史。刘子鸾的老妈殷淑仪,在后宫宠冠群芳,刘子鸾也最得皇上喜爱,凡是皇上看重的东西,没有不送到刘子鸾府上的。等刘子鸾当了南徐州刺史,还把吴郡划给他管。
当初,巴陵王刘休若当北徐州刺史,让山阴令张岱当咨议参军,处理州府、国中的事务。后来临海王刘子顼当广州刺史,豫章王刘子尚当扬州刺史,晋安王刘子勋当南兖州刺史,张岱在这三个王府都当过咨议参军,帮三位王爷处理事务,和典签、主帅一起共事,事情办得好,关系也处得不错。有人问张岱:“王爷们都还小,管事的又多,你怎么每次都能把公私事务处理得这么和谐呢?”张岱说:“古人说:‘一心可以侍奉百位君主。’我处理政务公正平和,以礼待人,那些让人后悔麻烦的事,自然就不会找上门来。至于处理事情是好是坏,长短如何,那就看个人能力大小了。”等刘子鸾当南徐州刺史,又让张岱当别驾、处理事务。张岱是张永的弟弟。
北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人来访问。游明根是游雅的堂弟。
北魏广平王洛侯去世。
十二月壬申,任命领军将军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甲戌,规定百姓每户每年交四匹布。
这一年,皇上下诏,士族和庶族通婚的,都要去补任将吏。好多士族为了逃避劳役都跑了,于是皇上定了严厉的制度,抓到就斩首,这些人没办法,常常逃到湖山当盗贼。沈怀文劝皇上,皇上不听。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朝宋大明五年(公元461年)的政治生态与社会百态,字里行间透露出皇权高压下的权力博弈、制度矛盾与人性挣扎,值得从多个维度深入剖析:
皇权阴影下的生存博弈:从六出雪瑞到诸王命运
--帝王猜忌与臣属求生:宋孝武帝刘骏的猜暴性格贯穿全篇:太宰刘义恭需靠卑辞逊色甚至将雪花附会为祥瑞来保命;沈怀文多次直谏却屡遭无视,最终为后续悲剧埋下伏笔。这种君臣关系已背离政治理性,沦为伴君如伴虎的生存游戏。而孝武帝对诸弟的政策,从限制兵权到禁绝宾客,实质是通过削弱宗室巩固皇权,却也暴露了皇族内部的深刻裂痕。
--海陵王叛乱的连锁反应:17岁的海陵王休茂因权力受限而举兵,看似是少年冲动,实则是皇权集中制下藩王与中央矛盾的爆发。从张伯超的挑唆到薛继考的投机,再到尹玄庆的反戈,事件中每个人的选择都折射出权力场的残酷逻辑:依附者为私欲煽动叛乱,投机者借平叛邀功,而最终所有人都成为皇权博弈的牺牲品。这场叛乱更成为孝武帝进一步压制宗室的借口,凸显了南朝藩王难善终的历史魔咒。
制度漏洞与社会危机:从墨敕开门到士族逃亡
--官僚体系的忠奸困境:谢庄以须墨敕乃开门拒纳夜游归来的皇帝,看似是坚守制度,实则暴露了皇权与官僚体系的冲突:当皇帝畋游无度突破规则时,臣子的忠诚究竟应指向君主个人还是制度本身?谢庄的回应王者出入有节试图以礼法约束皇权,却也暗示了南朝礼制对皇权的约束力已极其微弱。
--户籍与士族政策的失序:孝武帝强制士族杂婚者补将吏,本意是扩大兵源、削弱士族特权,却引发士族大规模逃亡,甚至奔窜湖山为盗贼。这一政策失败的核心在于:东晋以来士族特权根深蒂固,简单粗暴的打压只会激化矛盾而非解决问题。而民户岁输布四匹的税制,则从侧面反映出朝廷财政压力下对底层民众的剥削加剧,社会矛盾已在多重政策挤压下逐渐激化。
人性群像:在权力漩涡中的选择与挣扎
--沈庆之的全身之道:这位目不识丁却功高权重的将领,以献钱千万输宅于官的自污方式避祸,日常优游无事非朝贺不出门,展现了功臣在皇权猜忌下的生存智慧——以无野心形象换取安全感,却也沦为权力异化的标本。
--张岱的为政端平:作为多任藩王的辅政者,张岱以应对复杂局面,其理念一心可以事百君看似理想主义,实则是乱世中少数能维持政治理性的闪光之处,反衬出当时官场的浮躁与投机。
--北魏的祭神求雨与南朝的祥瑞附会:南北政权同时出现对超自然力量的依赖——北魏大旱时悉洒扫致祷,刘宋以六出雪为瑞,本质都是统治者在现实困境中寻求精神慰藉,暴露了古代政权应对危机时的局限性。
历史镜鉴:高压统治下的必然危机
从全局看,大明五年的诸多事件实为南朝宋由盛转衰的伏笔:孝武帝的猜忌与严苛政策,既削弱了统治基础(逼反宗室、逼逃士族),又破坏了政治平衡(功臣自污、忠臣难存)。沈怀文的谏言被拒,标志着理性声音在皇权膨胀中的失语;而士族逃亡与盗贼四起,则预示着社会秩序的崩溃。后续宋明帝时期的泰始之祸,实则在此已埋下种子。
这段历史深刻揭示:当权力失去制约,当政策脱离实际,当君臣陷入猜忌循环,再强大的王朝也会在内部耗损中走向衰落。其中的权力逻辑与人性挣扎,至今仍具警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