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建二年(公元456年,乙未年)
春天,正月,北魏的车骑大将军乐平王拓跋拔犯了罪,被皇帝赐死。镇北大将军、南兖州刺史沈庆之年纪大了,申请退休。二月丙寅日,朝廷封他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沈庆之坚决推辞,上了几十次奏表,还当面跟皇帝陈情,甚至磕头哭得稀里哗啦。皇帝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以始兴公的身份回家,还给他丰厚的俸禄。没过多久,皇帝又想启用沈庆之,派何尚之去劝他出山。何尚之反复说明皇帝的意思,沈庆之笑着说:“我沈公可不像何公你,走了又回来。”何尚之觉得挺不好意思,就不再劝了。辛巳日,任命尚书右仆射刘延孙为南兖州刺史。
夏天,五月戊戌日,任命湘州刺史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六月壬戌日,北魏改年号为太安。
甲子日,朝廷大赦天下。
甲申日,北魏皇帝回到平城。
秋天,七月癸巳日,皇帝封自己的弟弟刘休佑为山阳王,刘休茂为海陵王,刘休业为鄱阳王。
丙辰日,北魏皇帝去了河西。
雍州刺史武昌王刘浑和身边人写了篇檄文,自己号称楚王,改年号为永光,还把各种官职都设置了一遍,纯粹当玩笑闹着玩。长史王翼之把刘浑写的东西封好呈给了朝廷。八月庚申日,刘浑被废为平民,流放到始安郡。皇帝派员外散骑侍郎东海人戴明宝去责备刘浑,还逼他自杀,刘浑死的时候才十七岁。
丁亥日,北魏皇帝回到平城。
皇帝下诏祭祀天地和祖庙,开始设置完备的礼乐,这是听从了前殿中曹郎荀万秋的建议。
皇帝一心想削弱王侯的势力。冬天,十月己未日,江夏王刘义恭、竟陵王刘诞上奏,建议削减王侯在车马服饰、器物使用、乐舞等方面的制度,一共九条;皇帝又暗示有关部门把内容增加到二十四条,规定办公的地方不能朝南坐,不能设置帷帐;佩剑不能做成鹿卢的形状;内史、相以及封国内的官长只能自称下官,不能称臣,官员离职后就不用再对王侯表示尊敬。皇帝下诏同意了这些规定。
庚午日,北魏任命辽西王常英为太宰。
壬午日,让太傅刘义恭兼任扬州刺史,竟陵王刘诞担任司空并兼任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刘宏为尚书令。
这一年,朝廷任命已故氐王杨保宗的儿子杨元和为征虏将军,杨头为辅国将军。杨头是杨文德的堂兄。虽然杨元和是杨氏正统,但朝廷觉得他年纪小,能力弱,没给他正式的封号,氐族部落也没有固定的首领。杨头之前驻守葭芦,他的母亲、妻子、儿子、弟弟都被北魏抓了,但杨头依然一心为宋朝坚守。雍州刺史王玄谟向朝廷进言说:“请任命杨头为假节、西秦州刺史,让他来安抚氐族部众。等过几年,杨元和长大些了,再让他继承祖业。要是杨元和能力不行,就该把位置交给杨头。杨头能守住汉川,让我们免受外敌侵扰,给他一个只有四千户的荒州也没什么可惜的。要是葭芦守不住,那汉川也没法保住了。”皇帝没听他的。
孝建三年(公元456年,丙申年)
春天,正月庚寅日,皇帝封自己的弟弟刘休范为顺阳王,刘休若为巴陵王。戊戌日,封皇子刘子尚为西阳王。壬子日,太子娶了右卫将军何瑀的女儿为太子妃。何瑀是何澄之的曾孙。甲寅日,朝廷大赦天下。
乙卯日,北魏立贵人冯氏为皇后。冯皇后是辽西郡公冯朗的女儿;冯朗曾任秦、雍二州刺史,因事获罪被杀,冯皇后因此入宫为婢。
二月丁巳日,北魏皇帝立儿子拓跋弘为皇太子,先让他的母亲李贵人把托付给兄弟的事一条条写下来,然后按照旧例赐李贵人死。
甲子日,任命广州刺史宗悫为豫州刺史。按照惯例,府州内部讨论事情,都要在前面直接叙述所讨论的事,还设置典签来负责此事。宋朝皇子担任地方长官的大多年纪小,皇帝就派亲近的人兼任典签,典签的权力渐渐大了起来。到这时候,就算是年纪大的王爷去镇守地方,或者普通士族出身的人去当刺史,典签也能传达命令,掌握关键权力,刺史没办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职责。宗悫到豫州上任后,临安人吴喜担任典签。宗悫施行的刑罚政令,吴喜经常违抗,宗悫大怒,说:“我宗悫都快六十了,为国家拼命,才得了这么个巴掌大的州,可不想再和典签一起管理了!”吴喜吓得磕头磕得流血,这事才算了。
有几千家丁零人躲在井陉山里当强盗,北魏选部尚书陆真和州郡联合出兵把他们剿灭了。
闰月戊午日,任命尚书左仆射刘遵考为丹阳尹。
癸酉日,鄱阳哀王刘休业去世。
太傅刘义恭觉得南兖州刺史西阳王刘子尚正受皇帝宠爱,自己想避开他,就辞去扬州刺史的职位。秋天,七月,刘义恭被解除扬州刺史的职务;丙子日,刘子尚担任扬州刺史。当时火星停留在南斗星附近,皇帝觉得不吉利,就废弃了西州原来的官署,让刘子尚搬到东城去住,想以此来破解灾祸。扬州别驾从事沈怀文说:“天象显示有变化,应该用德行来回应。现在就算空出西州,恐怕也没什么用。”皇帝没听他的。沈怀文是沈怀远的哥哥。
八月,北魏平西将军渔阳公尉眷攻打伊吾,攻下城池,缴获很多东西后回来。
九月壬戌日,任命丹阳尹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反映了南朝宋孝建二年至三年(公元455至公元456年)宋、魏两国的政治动态与权力博弈,其中诸多事件折射出中古时期皇权运作、制度变革与人性博弈的深层逻辑,可从以下角度解析:
皇权与臣权的拉锯:从“请老”到“削藩”
--沈庆之的“功成身退”与皇权试探:沈庆之作为开国元勋,以“请老”为由坚决辞位,甚至“稽颡泣涕”,最终迫使宋孝武帝妥协。这种“拒不出山”的姿态,既是对自身政治处境的清醒判断(功高震主的风险),也暗含对皇权的无声制衡——他以“沈公不效何公”的调侃,点破了官场“往复任职”的权力游戏,展现了资深臣僚对皇权的微妙反抗。而孝武帝“厚加给奉”的妥协,实则是对功臣集团的暂时安抚,为后续集中权力铺路。
--宋廷“削藩”:从礼制到实权的全面收紧:孝武帝通过“裁损王侯车服、器用”等二十四条限制,将对宗室的压制从物质层面延伸至精神层面:禁止王侯“南向坐”(南向为帝王尊位)、废除“称臣”礼仪,本质是通过摧毁宗室的“象征性权威”,削弱其与皇权分庭抗礼的合法性。这种以“制度规训”实现集权的手段,反映了南朝皇权对士族、宗室分权的长期焦虑——自东晋“王与马共天下”以来,皇权始终在与贵族集团的博弈中寻求强化,孝武帝的举措正是这一逻辑的延续。
权力游戏中的牺牲品:宗室与女性的悲剧
--武昌王刘浑之死:皇权对“潜在威胁”的零容忍:十七岁的刘浑以“作檄文、称楚王”为戏,却被以“谋反”罪名逼杀。此事的关键不在于“玩笑”本身,而在于皇权对宗室的极端猜忌:刘浑身为皇子,其身份本身就是对皇位的潜在威胁,即便只是“戏言”,也会被解读为“僭越之心”。这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逻辑,暴露了南朝宗室关系的残酷性——自刘裕代晋以来,宋室内部骨肉相残屡见不鲜(如文帝杀彭城王刘义康),刘浑之死只是延续了这一血腥传统。
--北魏“子贵母死”:制度性的女性牺牲:北魏立太子拓跋弘时,强制其母李贵人“条记所付托兄弟”后赐死,这一“故事”(制度)是北魏皇权强化的特殊手段。早期鲜卑政权中,母族(外戚)干政频繁,道武帝拓跋珪为打破这一传统,创立“子贵母死”制,以牺牲女性为代价切断外戚专权的可能。冯皇后因父罪入宫却能登顶后位,看似幸运,实则始终处于“制度性死亡”的阴影下——她的权力完全依附于皇帝,自身命运毫无保障。这种将女性工具化的制度,既是皇权集中的极端表现,也埋下了北魏后期外戚、宦官乱政的隐患。
制度变革的隐忧:典签专权与决策短视
--典签权重:皇权延伸的“双刃剑”:宋廷设立典签本是为了监督地方藩王(尤其是幼年皇子),却逐渐演变为“出纳教命、执其枢要”的实权角色,连老将宗悫都要受其掣肘。这一现象的本质是皇权对地方的过度控制:皇帝通过亲信典签架空刺史,看似强化了中央集权,实则导致地方行政效率低下、刺史与典签矛盾激化。宗悫“不能复与典签共临之”的怒吼,正是地方官僚对这种畸形制度的反抗,也预示了南朝后期中央与地方关系的进一步失衡。
--氐族治理的失策:政治短视与边疆危机:雍州刺史王玄谟建议立杨头为西秦州刺史以稳定氐族部落,理由是杨头“坚守无贰心”,而正统继承人杨元和“年幼才弱”。但宋孝武帝拒绝这一建议,暴露了中央对边疆治理的短视:过分执着于“正统名分”,忽视实际统治需求,最终可能导致边疆失控(“若葭芦不守,汉川亦无立理”)。这种“重名轻实”的决策逻辑,反映了南朝皇权在处理民族问题时的僵化——既想控制边疆,又不愿放权给有能力的地方势力,最终往往陷入“失控-镇压”的恶性循环。
南北对比:权力逻辑的殊途同归
宋与北魏虽分属南北,却在同一时期展现出相似的政治趋势:
--宋孝武帝通过削藩、控制地方强化皇权,北魏则通过“子贵母死”、镇压叛乱(如讨灭丁零)巩固统治;
--双方都在试图打破旧有权力结构(宋的宗室分权、北魏的母族干政),却都依赖于高压手段,而非制度性建设。
这种“以暴力求稳定”的逻辑,虽能暂时强化皇权,却难以解决深层矛盾——南朝的宗室相残、北朝的后期动荡,实则早已埋下伏笔。
总体而言,这段历史是中古时期皇权强化的缩影:权力的集中往往伴随着对个体(功臣、宗室、女性、地方官)的压制,而制度设计的缺陷与决策的短视,又会反过来侵蚀权力的根基。沈庆之的急流勇退、宗悫的愤怒、杨头的忠诚,最终都成了皇权机器运转中的注脚,折射出那个时代权力博弈的残酷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