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六年(公元429年,己巳年)
开春正月,王弘递上辞职报告,想把州官和录尚书事的活儿让给彭城王刘义康,皇上特意下了道好话满满的诏书,没批准。癸丑这天,任命刘义康当侍中,同时管着扬、南徐、兖三州的军事,还兼任司徒、录尚书事和南徐州刺史。王弘和刘义康两家办公机构都配了属官和兵,一起辅佐朝政。王弘本来就老生病,还想把大权交出去,啥事儿都让着刘义康,这下刘义康直接成了朝廷内外的总操盘手。
又任命抚军将军江夏王刘义恭为都督荆、湘等八州军事,兼任荆州刺史;让侍中刘湛当南蛮校尉,代管府州事务。皇上给刘义恭写了封信,叮嘱道:“天下事儿难办,家国重担不轻,虽说现在是守家业,其实一点儿也不轻松。国家兴衰安危,全看咱们这帮人,能不想着祖宗基业,当心肩上的担子吗!你性子急躁,心里认准的事儿,非干不可;没看上的,就跟着别人随便改,这毛病最要命,得学着收敛。卫青对士大夫讲礼貌,对小人物也有恩;西门豹、董安于,都能改掉自己的毛病成了榜样;关羽、张飞,因为性子偏狭栽了跟头。你做人做事,得好好学学这些例子!要是将来情况变了,太子还小,司徒就得像周公那样摄政,你可得乖乖听他的。到时候天下安危,就看你俩了。
“你一个月零花钱不能超三十万,能再省点,那就更棒了。西楚的官府房舍,我大概了解,估计不用改来改去,整天想着搞新花样。审案子这事儿,大多得当场判,很难提前想好,确实难办。到了审讯那天,得放平心态多听多看,千万别带着喜怒待人。能挑好的意见听,好处自然是你的;别总想着自己拍板,还得意自己有决断力!官爵名号得格外珍惜,不能随便给人。亲近的人要赏爵位,更得掂量掂量。我对身边人虽然不够意思,但听说外面议论也没说我不对。凭着身份压人,人不服;用威风待人,人不买账,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
“唱歌跳舞玩乐,不能太过火;赌博喝酒打猎,一概别碰。吃穿用度,都得有规矩,奇装异服、稀奇玩意儿,别老想着搞。还得多见见下属官员,见面少了,彼此就生分;不亲近,就没法了解人情;不懂人情,又怎么知道各种事儿呢!”
夏天,酒泉公赫连俊从平凉逃到北魏。
丁零部落的鲜于台阳等人请求向北魏投降,北魏国主赦免了他们。
西秦的出连辅政等人还没到西平,河西王沮渠蒙逊就打下了西平,活捉了太守麹承。
二月,西秦王乞伏暮末立妃子梁氏为王后,儿子乞伏万载为太子。
三月丁巳日,南朝宋立皇子刘劭为太子。戊午日,大赦天下。
辛酉日,任命左卫将军殷景仁为中领军。皇上因为章太后早逝,侍奉太后的生母苏氏特别恭敬。苏氏去世,皇上亲自去哭丧,想追封爵位,让大臣们商量。殷景仁觉得古代没这规矩,这事儿就黄了。
早先,西秦尚书陇西人辛进跟着文昭王逛陵霄观,打飞鸟时不小心打中了乞伏暮末的妈,把她脸打伤了。等暮末即位,问他妈脸伤的由来,他妈把情况说了。暮末发火,杀了辛进,还株连了他五族共二十七人。
夏天四月癸亥日,任命尚书左仆射王敬弘为尚书令,临川王刘义庆为左仆射,吏部尚书济阳人江夷为右仆射。
当初,北魏太祖让尚书郎邓渊撰写《国记》十几卷,没写完就停了。世祖又让崔浩和中书侍郎邓颖等人接着写完,成了《国书》三十卷。邓颖是邓渊的儿子。
北魏国主准备攻打柔然,在南郊练兵,先祭天,然后部署军队列阵。朝廷内外大臣都不想打,保太后也坚决阻止,只有崔浩劝他打。
尚书令刘絜等人一起推举太史令张渊、徐辩,让他们跟北魏国主说:“今年是己巳年,属于三阴之年,岁星冲犯月亮,太白星在西方,不能出兵,北伐肯定败。就算赢了,对皇上也不吉利。”大臣们也跟着附和:“张渊他们年轻时曾劝苻坚别南伐,苻坚不听结果败了,他们说的话从没不准的,不能不听啊!”北魏国主拿不定主意,下诏让崔浩和张渊等人当场辩论。
崔浩质问张渊、徐辩:“阳代表德,阴代表刑,所以日食时要修德,月食时要修刑。君王用刑,小的就在集市上执行,大的就在战场上施行。现在出兵讨伐有罪的人,正是修刑啊。我看天象,近年月亮遮住昴星,到现在还是这样。这预兆着三年内天子会大败旄头星对应的部族。柔然、高车,就是旄头星对应的部族。希望陛下别犹豫。”张渊、徐辩又说:“柔然是偏远地方的无用之物,占了他们的地不能耕种吃饭,抓了他们的人不能奴役使唤,他们行动迅速没规律,难控制;犯得着这么费劲,劳师动众去打吗?”崔浩说:“张渊、徐辩说天道,还是他们的本职,至于人事形势,他们就一窍不通了。这都是汉朝的老调调,放现在,完全不合时宜。为啥?柔然本来是咱们国家北边的臣属,中间叛变了。现在杀了他们的头头,收服好百姓,让他们重新服役,不是没用啊。世人都说张渊、徐辩懂术数,能断定成败,我倒要问问:当年统万城没被攻破前,有没有败亡的征兆?要是不知道,就是没本事;知道了不说,就是不忠。”当时赫连昌也在座,张渊等人因为自己确实没说过,惭愧得答不上来。北魏国主特高兴。
辩论完了,公卿中有人责怪崔浩:“现在南边的敌人正盯着咱们的空子,却放着他们去北伐;要是柔然跑远了,前面没收获,后面有强敌,咋应对啊?”崔浩说:“不对。现在不先打垮柔然,就没法对付南边的敌人。南方人听说咱们打下统万后,心里害怕,所以才虚张声势调动军队来保卫淮北。等咱们打败柔然,来回这功夫,南边敌人肯定不敢动。再说他们是步兵咱们是骑兵,他们能北来,咱们也能南去;他们会很困难,咱们却不费劲。何况南北风俗不同,水陆条件也不一样,就算咱们把河南给他们,他们也守不住。为啥这么说?凭刘裕的能耐,吞并关中,留他宝贝儿子,派良将辅佐,几万精兵,还守不住。全军覆没,哭嚎声到现在还没停呢。何况刘义隆现在的君臣跟刘裕那会儿没法比!皇上英明神武,兵马精锐,他们要是真来,就像用小马小牛跟虎狼斗,有啥好怕的!柔然仗着离得远,以为咱们治不了他们,放松很久了,所以夏天就把人散开放牲口,秋天肥了才聚集,背着寒冷向温暖的地方,南下抢掠。现在趁他们没防备去打,他们肯定吓得望风而逃。公马护母马,母马恋小马,跑起来难控制,又没水草,过不了几天,肯定聚集起来困乏不堪,能一举消灭他们。一时的劳累换永久的安逸,这机会不能丢,问题在于皇上没这想法。现在皇上主意已定,为啥要拦着!”寇谦之问崔浩:“柔然真能打下来吗?”崔浩说:“肯定能。就怕将领们婆婆妈妈,前后顾虑,不能乘胜深入,没法全歼他们罢了。”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以元嘉六年(公元429年)为时间节点,勾勒出南朝宋与北魏两大政权的政治生态与战略博弈,其中蕴含的权力运作逻辑、治国理念与人性考量,即便置于现代视角下审视,仍具深刻启示意义。
南朝宋的权力架构与帝王心术
宋文帝刘义隆在这一年完成了关键的权力布局,以“二府并置”的方式平衡王弘与彭城王义康的势力,实则通过王弘的“推让”使义康“专总内外之务”,构建起以宗室为核心的权力网络。这种看似“分权”实则“集权于宗室”的操作,既规避了异姓权臣专权的风险,又强化了皇权对朝政的掌控,体现了南朝“皇子镇要藩”政治传统的延续。
而文帝对江夏王义恭的诫书,堪称古代帝王家训的典范,其中蕴含的治国智慧至今仍具现实意义:
--自我约束的现代启示:“一月自用钱不可过三十万”的消费限制,放到今天就是公职人员财产公示与廉洁自律的雏形;“声乐嬉游不宜令过”的告诫,则直指特权阶层的生活作风问题,揭示出“作风建设无小事”的永恒命题。
--司法理性的朴素表达:“虚怀博尽,慎无以喜怒加人”的断狱原则,与现代司法“理性中立”“排除情绪干扰”的要求一脉相承;“择善者而从之,不可专意自决”的主张,暗合现代决策机制中的“民主集中制”理念。
--人才沟通的管理智慧:“数引见佐史”的要求,实质是强调管理者需保持与基层的信息畅通,避免因“信息孤岛”导致决策失误,这与现代企业“扁平化管理”“开放式沟通”的理念不谋而合。
北魏的战略抉择与制度建设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与崔浩的北伐决策,展现了古代政权在战略选择上的深远考量。崔浩驳斥张渊、徐辩的“天象不利论”,提出“先破蠕蠕以固北边”的战略构想,体现了“实事求是”超越“迷信谶纬”的理性精神。其论证逻辑中蕴含的地缘政治思维——“不先破蠕蠕,则无以待南寇”,与现代“先解决次要矛盾以集中力量应对主要矛盾”的战略原则高度契合。
值得注意的是崔浩对南北实力对比的分析:以刘裕未能守住关中的历史教训,论证刘宋政权“君臣非裕时之比”,进而得出“以驹犊斗虎狼”的判断,展现了基于历史经验与现实实力的理性预判能力。这种将历史经验转化为战略决策依据的思维方式,对现代国际政治博弈仍有借鉴价值。
同时,北魏续修《国记》的举措,反映了少数民族政权对“历史叙事权”的重视。邓渊始撰、崔浩续成的修史工程,本质上是通过构建官方历史记忆来强化政权合法性,这与现代国家“塑造集体记忆”“构建文化认同”的努力具有相似的政治逻辑。
制度碰撞中的人性折射
史料中几个细节事件颇具人性启示:
--西秦暮末因“弹鸟误伤母面”而诛杀辛进及其五族二十七人,这种过度报复的行为,既暴露了皇权体制下“一言定罪”的制度缺陷,也反映出人性中“复仇冲动”对理性的吞噬,警示权力缺乏制约将导致何等灾难。
--王弘“多疾且欲委远大权”的主动退让,与义康“专总内外之务”的顺势接管,构成权力交接中的两种姿态,展现了封建官场中“功成身退”与“权力扩张”的人性博弈。
--北魏公卿“尤浩”的质疑与崔浩的从容辩驳,形成决策过程中的“不同意见碰撞”,这种“兼听则明”的议事氛围,为拓跋焘的最终决策提供了多元视角,体现了集体决策机制的优越性。
历史启示:传统治理智慧的现代转化
这段史料揭示的古代治理规律,对现代社会仍有深刻启示:权力制衡需要制度设计(宋文帝的二府并置)、决策科学需要理性论证(崔浩的战略分析)、官员操守需要明确规范(文帝的诫子书)、政权建设需要历史认同(北魏修国记)。这些跨越千年的政治智慧,在当代国家治理、企业管理、社会建设中依然闪耀着真理的光芒。
从更大视角看,宋魏两国的不同发展路径——南朝重宗室制衡与内部规范,北朝重战略扩张与制度构建,最终导致南北朝力量对比的逐渐失衡,这也印证了“治理效能决定政权兴衰”的历史规律。这种通过具体历史事件展现的深层逻辑,正是历史研究对现代社会最宝贵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