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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熙九年(公元413年,癸丑年)

春天,二月庚戌这天,北魏主拓跋嗣前往高柳川。甲寅日,返回宫中。

太尉刘裕从江陵往东回建康,他让辎重队伍陆续出发,日夜兼程,之前说好的到达日期,却老是拖延不前进。诸葛长民和公卿们连续好几天都在新亭等着迎接,可每次刘裕都改变到达时间。乙丑日是月底,刘裕却坐着小船直接快速前进,悄悄进入了东府。三月丙寅初一清晨,诸葛长民听说刘裕回来了,吓了一跳,赶忙跑到东府门口。刘裕事先在帐幔中埋伏了壮士丁旿,他把诸葛长民叫进去,屏退旁人,和他聊起了一些平时没说透的心里话,诸葛长民特别高兴。就在这时,丁旿从帐幔后面冲出来,在座上就把诸葛长民给打死了,然后把尸体抬去交给廷尉。刘裕又去抓捕诸葛长民的弟弟诸葛黎民,这诸葛黎民向来勇猛,还和抓捕的人搏斗,最后被杀了。刘裕把诸葛长民的小弟大司马参军诸葛幼民,以及堂弟宁朔将军诸葛秀之也都一并杀了。庚午日,秦王姚兴派使者到北魏,想要两国修好。

太尉刘裕上奏表说:“大司马桓温认为‘百姓没有固定的户籍,对国家治理危害很大’,所以实行《庚戌》土断政策,让百姓安居乐业。从那以后,国家财富增多,国力强盛,都是因为这个政策。但从那时到现在,这个政策渐渐松弛了,我请求重新申明之前的制度。”于是按照地域进行土断,只有徐、兖、青三州居住在晋陵的人,不在此次土断范围内;很多流亡百姓设立的郡县,大多都被合并或者撤销了。

戊寅日,朝廷加封刘裕为豫州刺史。刘裕坚决推辞太傅和扬州牧的职位。

林邑的范胡达侵犯九真,杜慧度迎击并斩杀了他。

河南王乞伏炽磐派镇东将军乞伏昙达、平东将军王松寿带兵往东,在白石川攻打休官族的权小郎、吕破胡,把他们打得大败,俘虏了一万多男女,还占领了白石城。显亲县的休官族权小成、吕奴迦等两万多户占据白坑,不肯投降,乞伏昙达又去攻打,把他们杀了,陇右地区的休官族全部投降。后秦太尉索棱带着陇西地区投降了乞伏炽磐,乞伏炽磐任命索棱为太傅。

夏王赫连勃勃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凤翔。他让叱干阿利兼任将作大匠,征调岭北地区的夷族和汉族共十万人,在朔方水以北、黑水以南修筑都城。赫连勃勃说:“我正要统一天下,统治万国,这座新城就叫统万城吧。”这叱干阿利心灵手巧但非常残忍,他用蒸过的土筑城,如果用锥子能插入一寸,就把筑城的工匠杀掉,然后把尸体也筑进城墙里。赫连勃勃觉得他很忠诚,就重用他。每次打造兵器完工后呈上来,如果兵器不合格,工匠就必死无疑,要是箭射不进铠甲,就杀造弓的工匠,要是能射进去,就杀造铠甲的工匠。他还铸造了一面巨大的铜鼓,以及飞廉、翁仲、铜驼、龙虎之类的铜像,都用黄金装饰,排列在宫殿前面。前后大概杀了几千工匠,所以打造出来的器物都特别精良锋利。

赫连勃勃觉得他祖上跟着母亲姓刘,不符合礼制。古代姓氏传承没有固定规矩,于是他改姓赫连氏,意思是帝王是上天之子,光辉显赫与天相连。那些不是正统赫连氏的族人,都以铁伐为姓,意思是他们像铁一样刚硬锐利,都能征伐别人。

夏天,四月乙卯日,北魏主拓跋嗣往西巡视,命令郑兵将奚斤、鸿飞将军尉古真、都将闾大肥等人,到跋那山攻打越勤部落。闾大肥是柔然人。

河南王乞伏炽磐派安北将军乌地延、冠军将军翟绍,在泣勤川攻打吐谷浑的别部统帅句旁,把句旁打得大败。

河西王沮渠蒙逊立儿子沮渠政德为世子,加封镇卫大将军、录尚书事。

南凉王秃发傉檀讨伐河西王沮渠蒙逊,沮渠蒙逊在若厚坞和若凉两次把秃发傉檀打败,然后就去包围乐都,围了二十天都没攻下来。南凉湟河太守文支带着全郡投降了沮渠蒙逊,沮渠蒙逊任命文支为广武太守。之后沮渠蒙逊又去讨伐南凉,秃发傉檀没办法,把太尉俱延送去当人质,沮渠蒙逊这才撤兵。

沮渠蒙逊往西到苕台,派冠军将军伏恩带着一万骑兵去袭击卑和、乌啼两个部落,把他们打得大败,俘虏了两千多部落的人后返回。

沮渠蒙逊在新台睡觉的时候,被宦官王怀祖袭击,脚受伤了,他的妻子孟氏抓住王怀祖并杀了他。这期间,沮渠蒙逊的母亲车氏去世了。

五月乙亥日,北魏主拓跋嗣前往云中旧宫。丙子日,宣布大赦天下。西河的胡人张外等人聚集在一起当强盗。乙卯日,拓跋嗣派会稽公长乐人刘絜等人驻扎在西河,招降并讨伐他们。六月,拓跋嗣前往五原。

朱龄石等人到了白帝,打开刘裕封好的信,上面写着:“各路大军都从外水进攻成都。臧熹从中水进攻广汉,让老弱士兵乘坐十多艘高大的战船,从内水向黄虎进发。”于是各路军队日夜兼程。谯纵果然命令谯道福带着重兵镇守涪城,来防备内水方向的进攻。朱龄石到了平模,这里距离成都二百里,谯纵派秦州刺史侯晖、尚书仆射谯诜率领一万多人驻扎在平模,沿着河岸修筑城池抵抗晋军。朱龄石对刘钟说:“现在天气特别炎热,贼兵又严密防守,占据险要地势,咱们进攻不一定能攻下,只会让士兵更疲惫。我想先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你觉得怎么样?”刘钟说:“不行。之前咱们宣扬大军从内水进攻,谯道福才不敢离开涪城。现在咱们大军突然来到这里,出乎他们意料,侯晖这些人已经吓破胆了。贼兵凭借险要地势防守,说明他们害怕不敢出战。趁着他们害怕,咱们全力进攻,肯定能攻克。拿下平模之后,就可以击鼓进军,成都肯定守不住。要是咱们按兵不动,和他们对峙,他们就会知道咱们的虚实。涪城的敌军要是突然赶来,合力抵抗咱们。等他们人心安定,再有良将聚集,到时候咱们想打仗打不了,军中粮食也没了,两万多人都得被蜀地的人俘虏。”朱龄石听从了刘钟的建议。

将领们觉得水北城地势险要,敌军兵力又多,想先攻打南城。朱龄石说:“现在就算攻下南城,也不足以打败北城,如果咱们全力攻下北城,南城不用攻打就会自行溃散。”秋天,七月,朱龄石率领各路军队猛攻北城,把北城攻克了,斩杀了侯晖和谯诜,然后带兵回头攻打南城,南城的敌军果然自行溃败。朱龄石舍弃战船,带兵步行前进。谯纵的大将谯抚之驻扎在牛脾,谯小苟据守打鼻。臧熹进攻谯抚之,把他杀了,谯小苟听说后,也带兵溃散了。于是谯纵的各个营寨守军,看到这种情况,都纷纷望风而逃。

戊辰日,谯纵放弃成都逃跑,尚书令马耽封存府库,等待晋军到来。壬申日,朱龄石进入成都,诛杀了谯纵同祖的亲属,其他人都秋毫无犯,让他们恢复自己的产业。谯纵逃出成都后,先去辞别祖坟,他女儿说:“逃跑肯定也逃不掉,只会自取其辱。同样是死,还不如死在祖先的坟墓这里。”谯纵不听。谯道福听说平模失守,从涪城带兵赶来救援,谯纵跑去投奔他。谯道福看到谯纵,生气地说:“大丈夫有这么好的基业却放弃,你还能跑到哪儿去!人谁不会死,你怎么这么胆小!”说完就拿剑朝谯纵扔过去,击中了他的马鞍。谯纵只好离开,然后上吊自杀了,巴西人王志砍下他的脑袋送给朱龄石。谯道福对他的部下说:“蜀地的存亡,实际上都在我,不在谯王。现在我还在,还足以一战。”众人都表示赞同。谯道福把金银财宝都散发给众人,众人拿了财物却都逃走了。谯道福逃到獠族人那里,巴地百姓杜瑾抓住他送到军营,在军门前把他斩首。朱龄石把马耽流放到越巂,马耽对他的手下说:“朱侯不把我送到京城,是想杀人灭口,我肯定活不了了。”于是他洗漱后躺在床上,自己上吊死了。没过一会儿,朱龄石的使者就到了,还把他的尸体砍了。朝廷下诏,让朱龄石监管梁、秦州六郡诸军事,赐给他丰城县侯的爵位。

北魏的奚斤等人在跋那山以西打败了越勤部落,把两万多户迁徙到了大宁。

河西的胡人曹龙等人带领部众两万人进入蒲子,张外投降了他们,还推举曹龙为大单于。

丙戌日,北魏主拓跋嗣前往定襄大洛城。

河南王乞伏炽磐在长柳川攻打吐谷浑的支旁,俘虏了支旁和他的百姓五千多户后返回。

八月癸卯日,北魏主拓跋嗣回到平城。

曹龙请求投降北魏,还把张外抓起来送去,北魏把张外斩首。

丁丑日,北魏主拓跋嗣前往豺山宫。癸未日,返回。九月,朝廷再次任命太尉刘裕为太傅、扬州牧,刘裕坚决推辞。

河南王乞伏炽磐在渴浑川攻打吐谷浑的别部统帅掘逵,把掘逵打得大败,俘虏了男女两万三千人。冬天,十月,掘逵率领剩下的部众投降了乞伏炽磐。

吐京胡和离石胡出以眷背叛北魏,北魏主拓跋嗣命令元城侯拓跋屈,督率会稽公刘絜、永安侯魏勤去讨伐他们。丁巳日,出以眷联合夏国的军队截击刘絜,把刘絜抓住献给了夏国,魏勤战死。拓跋嗣因为拓跋屈损失了两名将领,想杀了他,不久又赦免了他,让他代理并州刺史。拓跋屈到了并州,整天喝酒,荒废政事,拓跋嗣累计他前后的罪行,用囚车把他押回,然后斩首。

十一月,北魏主拓跋嗣派使者到后秦请求通婚,秦王姚兴答应了。

这一年,朝廷任命敦煌的索邈为梁州刺史,苻宣就回到了仇池。当初,索邈寄居在汉川,和别驾姜显有矛盾,过了十五年,索邈来镇守汉川。姜显袒露上身迎接等候,索邈没有生气,反而对他更好了。事后索邈对别人说:“我以前住在这里,多年不得志,如果我报复姜显,那害怕的人可就多了。宽容对待他才是最好的,何必非要发泄自己的情绪呢!”于是整个梁州地区的人听说这件事后,都很高兴。

【内核解读】

义熙九年(公元413年)是东晋末年至南北朝初期的关键节点,这一年各方势力的博弈与行动深刻影响了此后的历史走向。从刘裕巩固权力到赫连勃勃筑城改姓,从南凉与北凉的缠斗到谯蜀政权的覆灭,诸多事件交织成一幅乱世争雄的壮阔画卷,其中既展现了权谋的冷酷,也蕴含着文明的碰撞与制度的探索。

刘裕的权力巩固:从剪除异己到制度重构

东晋太尉刘裕在这一年完成了关键的权力布局,其行动清晰展现了政治家的深谋远虑与铁血手腕。年初,刘裕从江陵东还时故意拖延行程,制造悬念,最终以突袭方式诛杀诸葛长民及其兄弟,彻底清除了朝中隐患。这一事件看似是权力斗争的常规操作,实则标志着刘裕向代晋称帝迈出了重要一步——通过雷霆手段消灭潜在威胁,为后续篡权扫清障碍。

在清除异己的同时,刘裕重启“土断”制度,更是其政治智慧的体现。“土断”由桓温首创,核心是取消流民户籍,将其编入所在郡县,以整顿吏治、增加税收。刘裕重申这一制度,不仅有效解决了东晋长期存在的“民无定本”问题,更通过整顿户籍强化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为其积累了坚实的经济与政治资本。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土断将徐、兖、青三州居晋陵者排除在外,既照顾了南迁士族的利益,又避免了改革阻力过大,展现了务实的施政风格。

边疆混战:政权更迭与族群融合

这一年的边疆舞台上,各方势力的兴衰更替尤为频繁,凸显了乱世之中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河南王炽磐在陇右地区持续扩张,先后击败休官部族、收服秦太尉索棱,将势力范围不断向东推进。其军事胜利不仅扩大了版图,更促进了鲜卑与汉族等族群的交融,为后续西秦政权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南凉与北凉的争斗则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南凉王傉檀两次伐北凉皆败,最终不得不以人质换取喘息之机,而北凉王蒙逊则通过军事胜利与政治招降(如收纳南凉湟河太守文支)不断壮大实力。这场持续的拉锯战加速了河西走廊地区的政权整合,为后来北魏统一北方扫清了部分障碍。

最具戏剧性的当属谯蜀政权的覆灭。刘裕派遣朱龄石伐蜀,通过声东击西的战术突破蜀军防线,最终迫使谯纵弃城自尽。此战不仅展现了东晋军队的战斗力,更体现了刘裕“出奇制胜”的军事思想。值得注意的是,朱龄石入成都后“诛纵同祖之亲,馀皆按堵”的政策,既震慑了反抗势力,又稳定了地方秩序,为东晋恢复对蜀地的统治创造了条件。

赫连勃勃的野心:从筑城到改姓的政治宣言

夏王勃勃在这一年的一系列举措,集中体现了游牧政权向中原帝制转型的野心。其征发十万人筑造都城“统万城”,以“统一天下,君临万邦”为名,彰显了问鼎中原的政治抱负。而将“蒸土筑城”的严苛标准与兵器制造的残酷验收制度结合,虽体现了游牧民族的刚猛特质,却也暴露了其统治的残暴性——数千工匠因器物不合标准而被杀,这种极端手段虽能短期保证质量,却也埋下了统治不稳的隐患。

赫连勃勃改姓事件更具政治象征意义。他以“帝王系天为子”为由改“刘”为“赫连”,又将非正统者改姓“铁伐”,通过姓氏制度构建等级秩序,既摆脱了母系氏族的影响,又强化了皇权神授的观念。这种通过文化符号重塑政权合法性的尝试,反映了游牧民族对中原政治文化的借鉴与改造。

制度探索与人性光辉:乱世中的文明微光

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之外,这一年也闪现着制度探索与人性光辉的微光。刘裕推行的土断政策,本质上是对户籍制度的改革尝试,为后世王朝的户籍管理提供了借鉴;敦煌人索邈任梁州刺史后,放下与姜显的旧怨“待之弥厚”,其“服之自佳,何必逞志”的处世哲学,在乱世中展现了难得的宽容与智慧,这种以德报怨的态度对稳定地方秩序起到了积极作用。

魏主嗣的西巡与军事行动、吐谷浑与周边政权的攻防、林邑与九真的冲突等事件,则共同构成了当时多政权并立、民族迁徙融合的复杂图景。这些看似分散的事件,实则推动着中国历史从东晋十六国向南北朝时期的转型,为后来的统一局面积蓄着力量。

总的来说,义熙九年是一个充满变革与冲突的年份。各方势力的兴衰、制度的兴废、民族的交融,共同书写了这段乱世中的历史篇章。其中,刘裕的崛起与赫连勃勃的扩张形成了南北对峙的雏形,而边疆政权的更迭则加速了区域整合。这些事件不仅塑造了当时的政治格局,更对后世的制度发展、民族融合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为理解魏晋南北朝历史变迁的重要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