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0451废墟临时营地凝固如暴风眼中心。应急灯惨白的光束割开浓重的黑暗与尘埃,光柱笼罩在王猛那只铁钳般揪着赵明衣领的手上,布料的撕裂声刺得所有人耳膜生疼。那片刮破的裤腿布料上,亮蓝色的制冷剂晶体嵌在泥污里,如同地狱的萤火,无声地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
“说话!!”王猛声如炸雷,喷出的唾沫星子混着泥点砸在赵明煞白的脸上。
赵明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沾满泥污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巨大的恐惧和被撕扯的绝望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知道,完了。那些被他偷偷踩漏的密封管道、故意甩进深坑的样本袋……老何叔这双熬干了油也要挖出真火的老眼……钉死了他!
“操你祖宗的哑巴了?!”王猛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爆出眼眶,另一只蒲扇大的、沾满厚厚油泥和老茧的巴掌猛地扬起!带着破风的厉啸,眼看就要朝那张面无人色的脸狠狠抽下!
“猛子!”炸雷般的嘶吼在死寂中炸开!带着一种撕裂喉咙的破音!李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钢钉,死死钉在王猛悬在半空的手上!他那从进门就一直死死攥在左拳里的东西——那块沾满油泥、沉重冰冷的扳手——被他沾着干涸血渍的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扳手顶部的豁口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微光。
“手!放下!”李卫的声音不高,却像烧红的烙铁淬进了冰水,每一个字都滋滋冒着白烟,“抽他?脏了你的手!也糟践了咱们工人的规矩!”
王猛悬着的手剧烈颤抖着,粗重如同风箱的呼吸喷在赵明脸上。他终于没抽下去,那扬起的手臂因用力而虬结的肌肉块块坟起,又极其缓慢、带着巨大不甘地,一寸寸垂落下来。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
李卫没再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转过来,死死盯在赵明那张被揪着衣领、面如死灰的脸上。那目光里没了暴怒,像寒潭里沉了千年的玄冰,冻入骨髓。
“赵明……”李卫沾着泥灰油污的嗓子嘶哑开口,声音平得像块磨刀石,“0451地底下……亮蓝色的冰碴子……不是粮库土里长的。是冷冻机肚子里的血。”他用那只好手,沾着油泥的食指,极其缓慢地,点向赵明裤腿破口处那些刺眼的蓝点,“是那玩意儿漏了……底下那堆烂水泥架子才塌得快吧?塌了……样品袋掉进深坑……再找不着了……干净了,是不是?”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铁砧上,冰冷的,沉重的。没有质问,只是在陈述一个被光柱钉死了的事实。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铁砧,死死压在赵明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老何叔……”李卫目光转向一旁佝偻着腰的老人,那目光里的冰寒稍退,带着沉甸甸的信任和一丝刻骨的悲怆,“您老的眼是咱工人的秤。这分量……您来掂。”
老何叔一直没说话。浑浊的老眼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死死粘在赵明脸上和他脚后跟、裤腿破口处的亮蓝污迹上。空气中弥漫的化学恶臭、泥土腥气、还有一丝丝从赵明身上散发出来的绝望汗馊味,混杂着那刺眼的亮蓝,仿佛都在无声地述说着肮脏。
他终于动了动。枯树皮般、沾满泥灰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王猛那只依旧死揪着赵明衣领的手,沾着油污的手指微微发颤:“松……手。”
王猛腮帮子咬得死紧,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极其极其不甘地……松开了手指。
赵明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软泥,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溅起一小圈泥水。他瘫在那里,脑袋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老何叔没看他。佝偻的腰背不知何时挺起了一丝,布满血丝的老眼扫过周围几十张黧黑、淌汗、刻着油污和愤怒的脸上。
“0451的地底下……”老何叔沾着泥灰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临时营地上空,“粮库塌过……老林头死在那儿……大火把能烧的都烧成了灰……”他布满老人斑和裂口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枯瘦的食指指向瘫在地上的赵明,又缓缓指向赵明鞋后跟上那点刺眼的亮蓝,“灰……没死透!骨头缝里又爬出蛆了!”
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出骇人的精光!
“今天!又有人想在咱们骨头缝里下蛆!想用毒药熏臭了粮库!熏臭了工源!熏臭了咱们滨江三万工人的血印子!”他沾着泥灰的手猛地指向营地边缘那个巨大的、塌陷后如同地狱之口的深坑,“那‘药引’……是他们弄断的!不是老天爷!”
吼声如同点燃了引信!短暂的死寂后!
“赵明!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叛徒!”
“把他扔进去!给咱们钢渣填坑!”
……
愤怒的火山瞬间爆发!几十个工人如同被激怒的狼群,怒吼着围拢上来!无数双布满厚茧、沾满油泥和泥土的大手伸向瘫软在地的赵明!眼神凶狠得如同要将他生吞活剥!
混乱中!
嗡——!!!
瑞士疗养院病房!
心电监护仪那根微弱但已然平稳的曲线……
毫无征兆地……
剧烈地向上弹起一个尖锐的峰值!
尖锐刺耳的警报瞬间炸响!
屏幕上林小山的血压血氧数值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飙升!
“心律失常!室性早搏!二联律!”护士惊恐的尖叫!
病床上!
一直瘫卧如同泥塑的林小山……
那只完全丧失知觉的……
枯瘦如柴的右手……
连同小臂和大臂……
毫无征兆地……
如同被高压电击般……
剧烈地、失控地……向上弹起!
整条右臂……
在空中……
划出一道极其僵硬而短促的弧线!
随机……
重重地砸落回……
冰冷的病床被褥上!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如同……
朽木坠地!
巨大的力量带得他整个身体都微微弹起!
左肩那刚刚稳定的撕裂空洞处……
剧痛如同亿万颗钢珠瞬间炸开!
冰冷麻木的核心区域……
如同被无形的巨锥狠狠贯穿!
氧气面罩下……
喉咙深处……
一股滚烫的……
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
猛地涌上!
瞬间……
染红了透明的氧气面罩内壁!
视野……
彻底被翻滚粘稠的血红覆盖!
意识……
在剧痛与反噬的狂潮中……
瞬间沉向无边的黑暗深渊!
滨江0451废墟。
李卫口袋里那部卫星电话……
疯狂地震动起来!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脉冲……
伴随着灭顶的灵魂剧痛……
狠狠刺入李卫的神经!
眼前一片血红!
鼻腔焦糊恶臭充斥!
一幅画面如同淬毒的烙铁……
狠狠烫进识海!
瑞士病房!林小山失控弹起的僵直右臂!重砸病床!喷溅而出的鲜血!!
紧随而来的是冰冷的坐标和信息流碎片:
【……锚点反噬……失控……能量溃散……_
【……瑞士锚点……濒临崩溃……_
【……滨江锚点……危险……_
【……扳手……秤砣……只能……一个!_
反噬!失控!崩溃!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海倒灌!李卫眼前彻底一黑!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撕裂的剧痛瞬间攫住心脏!小山哥……撑不住了!因为这边……锚点不稳!工人……自己人……在撕裂?!
“住手——!!!!”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带着血泪的嘶吼!猛地从李卫喉咙里炸开!声音撕裂了愤怒的狂潮!瞬间压过营地上空的怒骂!
所有冲向赵明的工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惊愕地回头看向李卫!
李卫的额头青筋暴突,如同盘绕的蚯蚓,沾满泥灰油污的脸上肌肉扭曲,布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他完好的左手里,那柄沉重的扳手被他举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火的钢刀,扫过每一张愤怒的脸,最后死死钉在老何叔浑浊但精光爆射的眼底!
“滨江工人的秤砣……不在你们手里砸人的拳头上!也不在我这好手里攥着的板子上!”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铜烂铁摩擦,却带着千钧之力,字字砸在所有人耳膜,“秤砣在0451的地底下!在粮库烧成的灰里!在老周叔血浸的钢板渣子里!在瑞士躺着的小山哥……那点还没咽下去的气上!”
他猛地将那柄沉重的扳手,“哐当”一声,狠狠砸在营地中央空地上!溅起一片泥点!
随即,他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探入腰间工具带,摸出一枚乌沉沉、边缘磨得光滑、沾染着陈年机油和汗泥的——工人用的划线定位小铁砣!铁砣不大,只有鸡蛋大小,中心被打磨出一个圆滑的凹坑,显然是被主人常年把玩、用来抵靠标记的惯用手工具。
李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小铁砣。
“小山哥说了……”
“现在!”
“工源……”
“咱们所有人……”
“只能……”
“放下扳手!”
他沾着油泥的手指,极其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千斤之力……
将那颗沉甸甸、带着人体温热的
小铁砣……
重重按进了
那柄冰冷扳手顶端
冷硬的豁口里!
严丝合缝!
公源的血……滨江的骨……瑞士的命……
都压在这一扳一砣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