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白炽灯亮得像没有尽头的白昼,将沈星河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IcU紧闭的玻璃门上,像一道苍白的伤痕。他的白衬衫还沾着昨夜的草叶和泥土,膝盖上的纱布被暗红色的血渍洇透,边缘卷成了不规则的波浪,却远不及心口那阵钝痛来得清晰——那痛像有人用钝器反复捶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般的尖锐。
江野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沈星河的世界仿佛也跟着暗了下去。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的脉冲星戒指,铂金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那里还残留着江野掌心的温度,却已经感受不到那熟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戒指内侧刻着的星轨图案,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观测到的猎户座流星雨轨迹,此刻硌得指骨生疼,像在提醒他那些被鲜血模糊的承诺。
“沈博士,您先坐会儿。”宋砚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疲惫,右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您已经站了三个小时了。”
沈星河摇摇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IcU的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管:“我没事。”他接过牛奶,却没喝,只是任由那点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掌心,试图焐热那片因恐惧而冰凉的皮肤。“手术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中。”宋砚的声音低沉,像压在喉咙里的叹息,“江总失血过多,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但他们会尽力的。”他顿了顿,补充道,“陆泽言和苏清晏已经在联系全球最好的外科医生了,最快明天就能到。”
沈星河点点头,视线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天色已经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几颗顽固的星星还挂在天边,像被打翻的碎钻。他想起昨夜江野在车里说的话,说苏郁培育的蓝雪花拼出了“星河三号”的轨迹,说要带他回家看星空投影……男人当时的手指在他膝盖上轻轻画着圈,带着熟悉的占有欲,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暖得让人心安。
心脏猛地一缩,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抬手按住胸口,指腹触到衬衫下温热的皮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江野拥抱的力度——车祸前那一秒,江野将他按在怀里的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后背撞上护栏的闷响,至今还在耳边回荡。
“让开!”一声怒喝打破了走廊的寂静。沈星河抬起头,看到一群穿着考究的人簇拥着一个拄着檀木拐杖的老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江野的祖父江振雄。老人的脸色铁青,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浑浊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沈星河,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如果不是为了你,阿野怎么会出事?”江振雄的拐杖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杖头的黄铜饕餮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早就说过,你会毁了他!现在你满意了?!”
跟在后面的江家长辈也纷纷附和,指责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沈星河心上。
“就是!一个穷酸博士,也配得上我们江家的继承人?”
“要不是你,阿野怎么会跟顾家结仇?”
“赶紧离开阿野!别再祸害他了!”
沈星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没有反驳,只是挺直了脊背,迎上江振雄的目光,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片沉寂的坚定。那些尖刻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划破皮肤,却没能伤到他和江野之间早已根深蒂固的联结。
“等他醒了,”沈星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走廊,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会照顾他一辈子,不用你们操心。”
“你!”江振雄气得浑身发抖,拐杖直指沈星河的鼻尖,“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爷爷!”江澜的声音及时响起,她穿着白大褂,波浪卷发上别着珍珠发卡,快步走上前拦住江振雄,“现在最重要的是江野的康复,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冷静而专业,“医学研究证明,病人的心理状态与术后恢复密切相关,而沈博士的情绪,直接影响着江野的求生欲。”
江澜是江野的远房表妹,也是国内着名的心理医生,在江家有着特殊的话语权。她的话让江振雄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些,但看向沈星河的眼神依旧充满敌意。
“沈博士,”江澜转向沈星河,声音柔和了许多,“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你必须保持冷静。江野需要你,他那么爱你,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力量。”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刚看了手术报告,他的求生意识很强,这跟你脱不了关系。”
沈星河的眼眶忽然热了。他想起江野被抬上救护车前,在他掌心按的那三下——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代表“我爱你”。想起他说“还没算完爱情回报率”时,眼底闪过的狡黠和不舍。那些带着疼痛和玩笑的话语,此刻都变成了支撑他的力量,像暗物质一样,看不见却真实存在。
“谢谢。”沈星河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比刚才稳定了许多。
就在这时,苏郁抱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盆走了过来。她的海藻卷发上还沾着露水,工装裤的裤脚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星焰公馆赶来。花盆里种着成片的夜光苔藓,在白炽灯下泛着淡淡的绿光,像一片浓缩的星河。
“这是我培育的‘愈伤苔藓’。”苏郁将花盆轻轻放在IcU门口的矮柜上,声音温柔得像在对植物说话,“它能释放一种促进细胞修复的挥发性物质,虽然作用有限,但……”她抬起头,看向沈星河,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就像星星在守护火焰,总会有点用的。”
沈星河走到矮柜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苔藓的叶片。微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湿润的水汽,那片淡淡的绿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一片永不熄灭的希望。他想起江野总嘲笑苏郁“把植物当孩子养”,却会在她培育出新品种时,第一个冲过去拍照发给他看,说“你看,像不像你的暗物质分布图”。
“谢谢你,苏郁。”
“应该的。”苏郁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喷壶,往苔藓上喷了点水,“我会每天过来照顾它,就像……就像替你守着这盏灯。”
她说的“灯”,是指IcU门上方亮着的红灯,那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亮着,就意味着危险尚未解除。
江家长辈们还在低声议论,却没再上前指责沈星河。江澜正在跟主刀医生交谈,偶尔回头朝沈星河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宋砚守在走廊入口,拦住了闻讯赶来的记者,板寸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手臂上的二进制纹身“保护星”若隐若现。
沈星河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苔藓旁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IcU的门。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江野时的场景,那时他在大学图书馆的角落里看《时间简史》,江野穿着黑色冲锋衣,带着一身雨水闯进来,把伞往桌上一放,径直走到他面前,说:“同学,借支笔,填个社团报名表。”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天文社”,是江野为了接近他,临时凑钱成立的,社员只有他们两个人。第一次活动,江野带他去了郊外的山顶,冻得瑟瑟发抖,却把唯一的毛毯都裹在他身上,自己抱着膝盖看星星,说:“沈星河,你看那颗最亮的星,以后就叫它‘星河’好不好?”
沈星河的指尖轻轻敲着膝盖,模仿着江野思考时的样子。他想起大学时,江野为了给他凑实验经费,偷偷卖掉爷爷留给他的古董表,被发现后挨了一顿打,却笑着对他说:“没事,等我赚了钱,给你买十个实验室。”那天晚上,他在宿舍给江野处理伤口,男人的后背青一块紫一块,却在他碰到伤口时,故意说痒,伸手挠他的腰,结果两人滚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差点把床板压塌。
“江野,你说过要给我买十个实验室的。”沈星河对着IcU的门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才一个,你不能耍赖。”
他想起江野向他求婚的那天,在星焰公馆的天文台。男人单膝跪地,手里拿着一个丝绒盒子,里面的脉冲星戒指在星空投影下泛着银光。“沈星河,”江野的声音带着紧张的颤抖,手心全是汗,“我不懂什么暗物质,也不知道什么宇宙模型,但我知道,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片死寂。你愿意……让我的宇宙,永远有星光吗?”
那时的他,笑着哭了,说:“江野,你才是我的星光。”他记得自己把戒指戴反了,江野含着泪帮他纠正,指尖的颤抖比他还厉害,那个吻落在无名指上,带着戒指的微凉和彼此的滚烫。
走廊里的人渐渐散去,江家长辈被江澜劝回了家,只留下几个保镖守在远处。天色彻底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沈星河心头的寒意。
他拿出手机,翻出相册里两人的合照。有在篮球场上的搞怪自拍,江野搂着他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头顶,笑得像个傻子;有在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严肃合影,他拿着试管,江野凑过来假装看数据,其实在偷偷咬他的耳朵;还有在天文台拥吻的剪影,星空投影落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上,像披上了一层银河。每张照片里,江野的眼神都像追光一样,牢牢地锁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沈星河的指尖划过照片里江野的脸,从他凌厉的眉骨,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左耳垂那颗极小的痣——那是他最喜欢亲吻的地方,每次碰到,江野都会像被烫到一样,耳根泛起薄红,却会反过来按住他的后颈,加深那个吻,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
“你说过,那颗痣是我的专属吻痕点。”沈星河的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一片模糊的光影,“等你醒了,我天天亲它,亲到你求饶,好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静脉点滴一样缓慢而沉重。沈星河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合眼,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守在IcU门口,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夜光苔藓的绿光在阳光下渐渐淡去,却在他心里种下了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河。
中午时分,陆泽言和苏清晏赶了过来。陆泽言的银灰挑染乱糟糟的,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手里还提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顾言之的所有资料。苏清晏的高定西装也皱了,金丝边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手里的布偶猫U盘却依旧攥得很紧。
“有什么进展吗?”陆泽言的声音沙哑,看到沈星河苍白的脸,到了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他想起大学时,沈星河为了帮江野补觉,在他电脑上设了强制休眠程序,结果被江野追着打了三条街,那时的沈星河,眼里永远有光,不像现在这样,连睫毛都沾着泪。
沈星河摇摇头,指了指IcU的门:“还在里面。”
苏清晏走过来,将一杯热咖啡放在他面前:“喝点吧,你需要保持体力。”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顾言之已经被控制了,他雇佣的肇事者也全部招供了,法律会给他应有的惩罚。”
“我不在乎。”沈星河的声音很轻,“我只在乎他能不能醒过来。”
陆泽言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我黑进了医院的监控系统,手术室内的情况……虽然看不到,但生命体征曲线还算稳定。”他调出一个复杂的图表,指着上面起伏的线条,“你看,这些波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沈星河凑过去,看着那些跳跃的曲线,忽然想起他给江野讲过的脉冲星信号——规律而坚定,跨越亿万光年,诉说着恒星的存在。“是他吗?”他轻声问,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一定是。”陆泽言的语气异常肯定,“这家伙,从小就犟,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认定了你,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苏清晏在一旁点头:“从投资学的角度看,江野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在你身上投入了这么多感情,一定会等着回收收益。”他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而且,他还没看到你拿诺贝尔奖,绝对舍不得走。”
沈星河被他们逗得微微勾起嘴角,眼眶却更红了。他知道,他们是在想方设法安慰他,就像江野总是用霸总的方式保护他一样,这些朋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筑起一道温柔的屏障。
下午的时候,林小夏和周明远也来了。林小夏的浅金bob头打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特意为沈星河做的“暗物质能量粥”,用多种杂粮和坚果熬制而成,据说能快速补充能量。“沈博士,您必须吃点东西。”林小夏把保温桶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江总醒过来,看到您这个样子,一定会心疼的。”她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这是按您低血糖时的配方做的,加了点安神的草药。”
沈星河看着保温桶里冒着热气的粥,忽然想起江野总嘲笑林小夏“把做饭当成科研项目”,却会在她做了新菜品时,第一个冲过去尝鲜,然后偷偷告诉他:“其实挺好吃的,就是不想让她得意。”
周明远的深灰西装依旧笔挺,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星焰公馆的监控画面,苏郁正在精心照料那片蓝雪花墙。“江总吩咐过,蓝雪花要拼成‘星河三号’的轨迹。”周明远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苏郁说,等江总出院,就能开花了。”
沈星河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熟悉的坚果香,却怎么也尝不出往日的味道。他的心思全在IcU的门后,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才是他唯一的味觉。
夜幕再次降临,走廊里的灯光显得格外寂寥。沈星河拿出手机,播放着江野最喜欢的那首钢琴曲,舒缓的旋律在寂静的走廊里流淌,像一条温柔的河,连接着内外两个世界。
他想起江野说过,这首曲子的节奏,跟他的心跳很像。“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听这首曲子。”男人当时笑着说,指尖在他胸口轻轻敲打着节拍,“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那天晚上,他们窝在露台的藤椅上,听着这首曲子,江野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搁在发顶,呼吸拂过颈侧,带着温热的气息,直到天亮。
沈星河将手机放在耳边,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听到了江野的心跳,坚定而有力,像宇宙深处传来的脉冲信号,跨越黑暗,指引着方向。他想象着江野的手穿过他的指缝,想象着那个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他的唇,想象着那个熟悉的吻落在左耳垂的痣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沈星河感觉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肩膀。他猛地睁开眼,看到江澜站在面前,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沈星河,”江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
沈星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IcU门上方的红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走廊里的白炽灯不再刺眼,夜光苔藓的绿光变得格外明亮,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希望。沈星河猛地站起身,腿麻得差点摔倒,却被江澜扶住。“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江澜的声音带着笑意,“江野已经脱离危险,虽然还没醒,但各项指标都在好转。”
沈星河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走到IcU的玻璃门前,透过模糊的玻璃,隐约看到里面的身影。江野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依旧苍白,却比之前多了一丝生气。他的手指微微蜷着,像在寻找什么。
沈星河伸出手,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他的爱人。指尖传来的凉意,却让他的心瞬间被温暖填满。他能想象到江野醒来后会撒娇,会抱怨伤口疼,会缠着他要亲亲,会像个孩子一样,把所有的脆弱都展现在他面前。
“江野,”他对着玻璃轻声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在这里等你。等你醒了,我们就回家,看蓝雪花,看星空投影,算那个算不完的爱情回报率……”
夜光苔藓的绿光映在他的脸上,像一片温柔的星河。沈星河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他的火焰重新燃烧,等待他的星星再次闪耀,等待他们的宇宙,恢复往日的光芒。
而他,会一直在这里,守着这片星轨,直到他的恒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