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一寸寸漫过城市的天际线。沈星河推开露台门时，晚风卷着栀子花香扑过来，带着夏末特有的温软气息。他顿在原地，指尖还停留在冰凉的门把手上，瞳孔被眼前的景象染得发亮。
公寓露台的护栏上缠满了暖白色的星串灯，灯珠像被揉碎的月光，顺着藤蔓缠绕的方向蜿蜒成银河的支流。正中央的柚木餐桌铺着雾蓝色桌布，边缘垂落的流苏随着晚风轻轻晃悠，桌脚藏着几盏地灯，将淡金色的光投在铺着鹅卵石的地面上，像撒了一地碎钻。
最惹眼的是餐桌中央——不是常规的香槟塔或鲜花束，而是个长方形的玻璃相框，里面平平整整裱着一方浅灰色的手帕。沈星河的呼吸顿了半秒，脚步不由自主地挪过去，指尖隔着微凉的玻璃，轻轻抚过那方手帕。
针脚细密的边角，右下角绣着极小的星芒图案，洗得有些发白的布料上，还能隐约看到一道浅褐色的印记——那是当年他急着把表卖给典当行时，柜台上的铁锈蹭上去的。
“喜欢吗？”江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洗过澡的湿润气息，黑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走过来时，星串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沈星河转过身，目光从相框挪到他脸上，嘴角弯起的弧度藏不住笑意：“什么时候找出来的？我还以为早被妈当旧物收箱底了。”
“上周回家翻储藏室找到的。”江野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垂，“本来想找我们大学时的合影，结果在你旧书包的侧袋里摸到了这个。”
沈星河低头笑起来，肩膀轻轻颤着。那是七年前的事了，他刚创业失败，团队散了，还欠着一笔场地租赁费。那天晚上他蹲在江野公寓楼下的梧桐树下，把爷爷留给他的古董表揣在口袋里，磨得手心发烫。江野下楼时，他正攥着表链发呆，表盖没扣紧，表盘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缺钱？”江野当时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截干净的下巴。
沈星河没抬头，把表往他面前递：“这个能当点钱，你帮我看看……”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江野没接表，反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把表裹起来塞进他掌心：“拿去当了，以后想爷爷了怎么办？”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钱的事我来解决，就当……我给未来的星河科技投了笔天使轮。”
当时沈星河还红着眼眶笑他：“江总这么有信心？不怕我是个无底洞？”
“怕什么。”江野踢了踢他脚边的石子，“我眼光一向好。”
此刻回忆翻涌上来，沈星河望着相框里的手帕，忽然觉得那道浅褐色的锈迹都变得温柔。他抬眼看向江野，故意拖长了语调：“说起来，江总当年那笔‘投资’，现在回报率多少了？”
江野没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沈星河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衬衫上，能清晰地听到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像鼓点敲在柔软的心上。晚风卷着星串灯的光晕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江野低下头，吻轻轻落在他的唇角，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冽气息。
“你说呢？”他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来，带着笑意的震颤，“我的整个世界都给你了，这个回报率，够不够？”
沈星河的耳朵瞬间红透了，刚想抬手推开他，手腕却被轻轻攥住。江野牵着他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时，他才发现桌上的餐具旁放着两个烫金菜单，封面上印着一行小字：“星河食堂·一周年特别限定”。
翻开菜单的瞬间，沈星河的呼吸又顿住了。前菜是改良版的番茄鸡蛋盅，用圣女果挖空了填着蛋黄酱和火腿丁，旁边用黄瓜片拼出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极了大学食堂里，他总嫌太酸、江野却每次都抢着吃掉的番茄炒蛋。
主菜是黑椒牛柳意面，但面条被摆成了心形，旁边卧着的荷包蛋边缘煎得金黄，蛋白上用番茄酱画了个小小的星号。沈星河记得，当年学校食堂推出“情侣套餐”时，最贵的就是这道“黑椒牛柳盖浇饭”，江野省了半个月的奶茶钱，才在他生日那天带他去吃。那天的盖浇饭里，牛肉硬得嚼不动，他却吃得眼泪汪汪。
“连荷包蛋的火候都一样。”沈星河指尖划过菜单，声音有点发哑，“你怎么找到当年那个师傅的？”
“他早就退休开私房菜馆了。”江野替他倒了杯香槟，气泡在杯壁上碎成细小的珍珠，“上周我去拜访他，老爷子说，就没见过哪个小伙子为了学煎荷包蛋，在厨房站了一下午。”
沈星河抬眼时，正好撞进江野含笑的目光里。路灯的光从远处漫过来，在他眼底晕开一层柔和的暖黄，像揉碎了的琥珀。他忽然想起求婚那天，江野也是这样看着他，手里捧着丝绒戒指盒，紧张得手心冒汗。
思绪刚飘到这儿，沈星河的视线就落在了餐桌中央——那个熟悉的丝绒戒指盒正安静地躺在栀子花花束旁边，银质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怎么把它拿出来了？”他伸手碰了碰盒盖，冰凉的触感让心跳漏了一拍。
“一周年纪念，总得有点仪式感。”江野拿起戒指盒打开，里面的铂金对戒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当年太急了，连句像样的求婚词都没准备。”
他取出其中一枚戒指，执起沈星河的左手，轻轻套在他的无名指上。指腹摩挲着戒指内侧刻着的星轨图案，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在天文台看到的猎户座流星雨轨迹。
“沈星河，”江野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从大学图书馆第一次见你，到现在站在这里，我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天。”
沈星河刚要开口，露台的灯光忽然暗了下去。暖白色的星串灯逐一熄灭，只剩下餐桌中央的烛台还亮着，橘红色的火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紧接着，头顶的夜空忽然亮起一片璀璨的光带，不是自然的星空，而是由无数光点组成的、流动的星河——和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在郊外山顶看到的星空一模一样。
“周明远这小子，动作还挺快。”江野低笑一声，伸手揽住沈星河的肩膀。
沈星河仰头望着那片人造星空，眼眶忽然有点发热。他记得第一次约会那天，周明远说要给他们当电灯泡，结果被江野拉黑了一下午。现在想来，那家伙大概早就憋着劲儿，要在周年庆这天补上这份“贺礼”。
更惊喜的还在后面。当那片流动的星河渐渐淡去时，猎户座的方向忽然亮起一颗格外明亮的星，紧接着，周围几颗星星依次闪烁起来，像在夜空中敲出一串摩斯密码。
“是陆泽言。”江野拿出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陆泽言发来的消息：“搞定，天文台的数据库临时借我用了十分钟。”
沈星河忽然笑出声，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润：“你们仨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主要是某人总说我不懂浪漫。”江野捏了捏他的脸颊，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只好请外援了。”
正说着，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苏清晏发来的微信，附带一张复杂的图表，标题写着“爱情投资回报率分析模型v3.0”。图表最下方用红色加粗字体标着结论：“基于七年数据测算，江野对沈星河的爱情投资回报率为2000%，建议持续增持。”
沈星河把手机递给江野看，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晚风卷着笑声飘向夜空，那颗最亮的星星仿佛也眨了眨眼，像是在回应这份热闹的欢喜。
烛台上的蜡烛燃得正旺，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玻璃门上，依偎着，交叠着，像一幅温暖的剪影画。江野切了块牛排递到沈星河嘴边，酱汁的香气混着栀子花香漫过来，让人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图书馆三楼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沈星河摊开的笔记本上。江野坐在对面，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着他的笔尖。忽然一阵风吹过，将沈星河放在桌角的手帕吹到了地上。江野弯腰去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鞋带，抬头时，正好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条浅灰色的手帕会见证后来的风风雨雨，那枚被裹在里面的旧表会成为彼此扶持的起点，而七年后的这个夜晚，他们会站在满是星光的露台上，细数那些藏在时光里的、闪闪发光的细节。
“尝尝这个，师傅说改良了三次。”江野的声音把沈星河的思绪拉回来。
牛排的熟度刚刚好，黑椒酱的辛辣里带着一丝微甜，像极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这些年——有创业初期的艰难，有意见不合时的争执，但更多的，是深夜加班后的热汤，是受挫时的拥抱，是看向彼此眼中时，永远不变的温柔与坚定。
沈星河咽下嘴里的食物，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丝绒袋：“差点忘了，给你的周年礼物。”
江野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枚银色的袖扣，上面刻着极小的星图，正是刚才陆泽言让天文台点亮的那几颗星。
“本来想刻猎户座的，”沈星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周明远说，新的星空才更有纪念意义。”
江野拿起袖扣，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然倾身过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牛排香气的吻。
“很好看。”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以后每天都戴着。”
夜渐渐深了，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温暖的海。露台上的烛火还在静静燃烧，相框里的手帕在星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也在低声诉说着那些关于爱与陪伴的故事。
沈星河靠在江野怀里，看着那颗最亮的星星，忽然觉得，所谓的周年纪念，从来不是为了庆祝某一天的到来，而是为了在这样的夜晚，能有机会回头看看——原来那些平凡的日子，早已被彼此的爱意，酿成了最珍贵的时光。
晚风再次吹过，带着远处传来的蝉鸣和近处的花香。江野低头，在沈星河耳边轻声说：“下一个周年，我们去看真正的猎户座流星雨吧。”
沈星河点点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闻到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远处的星星还在闪烁，像撒在深蓝色天鹅绒上的钻石，而身边这个人，是比所有星光都更耀眼的存在。
餐桌中央的戒指盒静静躺着，里面的对戒在烛光下闪着光，仿佛在无声地见证：从校服到西装，从青涩到成熟，从第一次心动到往后余生，他们会像这星光晚餐一样，把平凡的日子，过成永恒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