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念赤着脚,踩在那柔软的地毯上,目光从璀璨的星图帷幔,落到那株倔强盛开的雪梅上。她能想象出,那个五大三粗的画魔,是如何躲在山顶,对着星空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淌过。
这里不再只是玄苍的宫殿,似乎真的开始,有了属于她的印记。
“有心了。”她轻声说道。
然而,这份归家后的安宁与温馨,如同镜花水月,短暂得让她几乎以为是一场错觉。
从回到魔宫的第二天起,玄苍就变得无比反常。
往日里,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化作人形挂件,慵懒地黏在宁念身上。吃饭时,他会理所当然地抢走她碗里不爱吃的菜;看书时,他会把头枕在她的腿上,让她给他念;就连她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他也要从身后圈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美其名曰“观摩学习”。
可现在,他却像是刻意在躲着她。
他不再陪她用膳,偌大的餐桌上,总是只摆着她一个人的碗筷,对面那个位置,空荡荡的,让她食不下咽。他不再与她一同在魔宫中散步,那些曾经因为有他陪伴而变得有趣的风景,如今只剩下孤寂。
甚至连晚上,他也只是匆匆地回来看她一眼,确认她安好,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魔宫最深处的那座、连大总管都讳莫如深的炼器室。
伴随着巨大的石门轰然关闭的沉闷声响,他将自己,也仿佛将所有的温情,都隔绝在了那扇门的后面。
第一天,宁念想,他或许是在处理那个与李玄贞有关的图腾,那是正事,她应该理解。
第二天,她坐在空旷的殿中,安慰自己,他身为万魔之主,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要事处理,她不能太黏人。
第三天,第四天……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与寂静中流逝。那扇厚重的石门,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她所有的期望,再没有打开过。
宁念开始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
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目光落在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她会想起在金銮殿上,玄苍看着她时,那双凤眸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骄傲。那份骄傲,是真的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拥有了一件足够锋利、足够有趣的“利刃”?
如今,人间的大戏已经落幕,这把“利刃”是不是也到了该被收回鞘中的时候?
那个在深夜里,为她披上温暖披风、递上安神热茶的玄苍,那个在她疲惫时,用沉默的温柔将她拥入怀中的玄苍,仿佛都随着炼器室石门的关闭,变成了一场易碎的、不真切的梦。
被抛弃的恐惧,像深埋在心底的种子,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被这无声的疏离所浇灌,悄然破土,疯长出无数带刺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绕住她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大雍皇室视她为棋子,可以随意牺牲。紫云宗视她为祭品,可以献给妖魔。她挣扎着逃离了这一切,难道到头来,她以为的救赎,也仅仅是换了一个更强大、更无法反抗的主人吗?
他带她回来,是不是就只是为了将她这个尚算满意的“战利品”安置好,然后便可以抛之脑后,去做他更感兴趣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挥之不去,像跗骨之蛆,啃噬着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与依赖。
这天下午,宁念正对着那盆雪梅出神,大总管又端着一盘造型精致的魔界糕点走了进来。他看到宁念那落寞得几乎要融进窗外暮色里的身影,脸上堆满了担忧,欲言又止。
“尊上他……到底在做什么?”宁念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却沙哑得厉害,像是久未饮水的旅人。
大总管的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放下,躬身道:“主母,您恕罪。尊上的行踪,属下……实在是不敢过问。只是……尊上进去之前,只交代了一句,说是在为您准备一件礼物,不许任何人窥探。”
礼物?
宁念的心沉到了谷底,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自嘲的笑意。
什么样的礼物,需要耗费整整七天七夜,甚至不愿意见她一面?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用来安抚她的、敷衍至极的借口。
或许,是一件“分手”礼物?
巨大的失落与无边的猜疑在心中发酵,翻滚,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直到第七日的黄昏,当最后一缕残阳的光辉也消失在地平线之下,那扇紧闭了数日的炼器室石门,终于在一声沉闷如雷鸣的巨响中,缓缓打开了。
玄苍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异常疲惫,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色长发,有几缕凌乱地贴在颊边,让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随性,多了一种近乎肃杀的凛然。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金属熔炼后的焦灼气息。
他没有片刻的停留,径直穿过幽深的长廊,步伐沉稳而坚定,目标明确地来到了宁念的寝殿。
宁念正站在窗前,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她的身体瞬间僵住。她缓缓回过头,与他的目光在昏暗的殿中遥遥相遇。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那些委屈,那些质问,那些不安,在看到他眼底那抹深沉的疲惫时,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玄苍也没有解释一个字。他只是走到她的面前,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然后,他伸出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紧紧牵起了她的手。
“跟我来。”
他的掌心,带着一丝金属特有的冰凉,和尚未散尽的、源自地火的余温。那股温度,透过肌肤相贴之处,奇异地安抚了宁念心中翻涌的情绪。她被他拉着,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