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柱子上的玄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似乎在认真考虑,是直接把这几个聒噪的老东西烧成灰,还是拧掉他们的脑袋当球踢。
然而,宁念却先一步开了口。
她甚至没有动怒,只是偏过头,目光落在为首的王御史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王御史?我记得你。”
王御史的哭嚎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宁念的眼神平静如水,却比最锋利的刀刃更能刺痛人心。“天幕水镜中,御史台的张大人一家被珞鸢灭门之时,你就在场,对吗?张大人临死前,苦苦哀求你,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为他那被污蔑清白的女儿说句公道话。你非但一言不发,反倒在他尸骨未寒之际,第一个上奏弹劾他‘教女无方,败坏门风’,然后顺理成章地,坐上了他空出来的位子。”
“我……我……”王御史一张老脸瞬间由红转紫,再由紫转白,指着宁念“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辩驳不出来。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宁念收回目光,缓缓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你们总说,妖魔可怕,会惑乱人心。”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峭的讥讽,“可在我看来,这世间最可怕的魔,从来不在幽都,而是藏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你们手握权柄,口含天宪,却视人命如草芥。为了党同伐异,可以罗织罪名,构陷忠良。为了向上攀爬,可以踩着同僚的尸骨,吃着人血馒头。你们所谓的‘祖宗法度’,不过是你们用来欺压弱小、巩固权力的枷锁。你们所谓的‘朝堂体统’,不过是你们彼此倾轧、道貌岸然的遮羞布。”
“张御史一家,只是被你们这群‘人心之魔’吞噬的无数冤魂中的一个缩影。敢问在场的各位大人,谁敢拍着胸膛说,自己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上。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冰冷刺骨的事实。她以一人之力,将整个金銮殿的虚伪与肮脏,剖开在朗朗乾坤之下。
那群平日里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的朝臣,此刻全都成了哑巴,一个个低着头,冷汗浸透了朝服。
“所以,我提出的三个条件,不是为了乱政。”宁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恰恰是,为了给你们这早已从根上烂掉的朝堂,换一换血,立一立规矩。”
“彻查罪官,是为无辜的死者鸣冤。”
“设立监察司,是给无助的活人公道。”
“开放集市,是让被偏见与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两界生灵,看到除了杀戮之外,还有共存的可能。”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纤细的身影,仿佛蕴含着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
玄苍靠在柱子上,看着这一幕,狭长的凤眸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骄傲。这才是他的女人,不是需要躲在他羽翼之下寻求庇护的娇弱花朵,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亲手用言语和智慧,撕开这个虚伪世界的利刃。
他甚至觉得,这比他自己动手要有趣得多。
最终,在宁念冰冷的言语压力,与魔尊那有若实质的无形威慑下,龙椅上的皇帝,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
“……准奏。”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它标志着,大雍立国数百年,由顶层世家权贵随意拿捏平民生死的旧有秩序,被一个曾被他们视为蝼蚁的女子,强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消息传出,京都震动。
百姓们的情感是复杂的。对魔尊的恐惧依旧深植于心,但对宁念,却多了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希望的奇异情感。她不再是那个与魔为伍的“妖女”,而是一个用雷霆手段,为他们这些凡人带来了“公道”的、无法被定义的强大存在。
她的威望,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扎根于这片人间的土地之上。
夜幕再次降临。
当驻地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宁念那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才终于控制不住地垮了下来。她走到窗边,扶着窗棂,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与满朝文武对峙,唇枪舌剑,远比与妖魔厮杀一场更耗费心神。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件柔软温暖的黑貂披风,轻轻盖在了她微凉的肩上。
宁念回头,便看到玄苍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将一杯早已备好的、尚在冒着袅袅热气的安神茶,递到了她的手中。
茶香清雅,暖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这沉默的温柔,胜过万语千言。
宁念接过茶杯,正想说些什么,殿门却被急促地敲响。
大总管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封刚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主母,尊上。”他先是行了一礼,随即立刻禀报道,“皇室那边传来一封加急密信。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人查到,那位出关后便销声匿迹的大皇子李玄贞,在前日夜里,被人发现曾秘密拜访过城郊的前朝‘观星台’遗迹。”
宁念的心猛地一沉。又是李玄贞。
大总管的语气愈发严肃:“最关键的是,他在遗迹中心的一块已经风化了的石碑上,用自己的血,留下了一个图腾。”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刚拓印下来的图纸,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
图纸上,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图腾赫然在目,线条诡异,充满了神秘的力量感。
“经过反复辨认和比对,”大总管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这个图腾的结构与纹路,与您手腕上的织魂镯……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