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深处的风雪,它们年复一年地呼啸着,将那座巨大的青铜门包裹在一片苍茫雪山之间。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世俗的意义,只留下岩石被风化的痕迹,和积雪一层覆一层的累积。
汪牧的藏身之所,早已从一个简陋的临时据点,变成了一个半永久性的地窝子。
他用找到的一切材料加固它,抵挡着零下数十度的严寒。他的装备换了一茬又一茬,脸上的轮廓被风霜雕刻得更加冷硬,眼底那簇偏执的火焰,却在经年累月的等待中,燃烧得愈发幽深。
他熟悉这里的一切。熟悉每一天光线的变化,熟悉每一次风雪的节奏,更熟悉……张祁灵他们到来的规律。
起初,当张祁灵、黑瞎子、谢语辰,有时带着吴携,再次出现在青铜门前,并开始搭建越冬帐篷时,这里就充满了火药味。
汪牧从隐藏处走出,站在他们的营地外围,眼神冰冷地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张祁灵身上。
“这里不欢迎你们。”
黑瞎子立刻挡在张祁灵前面,脸上挂着毫无笑意的痞笑。
“哟,这长白山是你家开的?你管得可真宽。”他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肌肉已经绷紧。
谢语辰眉头微蹙,上前一步,语气尽量平和。
“汪牧,我们目的相同,没必要冲突。”
“目的相同?”汪牧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你们是来悼念,还是来打扰?”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祁灵,“你们,凭什么站在这里?”
张祁灵抬起眼,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汪牧,绕过黑瞎子,径直走向自己选定的扎营点,开始沉默地打下第一根地钉。
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汪牧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杀意弥漫开来。黑瞎子和谢语辰瞬间戒备,气氛剑拔弩张。
然而,预期的冲突并没有发生。
汪牧死死盯着张祁灵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浓烈的杀意最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想起了门后的予恩,想起了那不可知的因果牵连。
他不能冒险。
汪牧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地窝子。
从那天起,一种诡异的平衡在青铜门前形成了。
张祁灵他们占据了一侧,搭建起了足以抵御严冬的坚固帐篷。汪牧占据另一侧,守着他的地窝子。
双方泾渭分明,互不侵犯,也互不交流。
张祁灵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走到青铜门前,站上几个小时,有时会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冰冷的门扉,然后沉默地收回。
黑瞎子有时会坐在帐篷口,擦拭着他的武器,或者只是看着外面吹进来的漫天风雪抽烟,哼着不成调、带着沧桑意味的小曲,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谢语辰则负责打理营地的一切琐事,确保物资充足,他偶尔会看向汪牧的方向,眼神里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知道汪牧的偏执和危险,但也明白,在“等待予恩”这件事上,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同类”。
吴携不常来,每次来都显得更加沉默和消瘦。他往往只是陪着张祁灵站一会儿,或者和黑瞎子、谢语辰简单说几句话,然后便匆匆离开。
他无法长时间待在这里。
而汪牧,依旧维持着他的流程。在张祁灵他们不靠近的时候,他会走到门前,对着门扉低声说话。
“今天雪很大。”
“张祁灵还在那里站着,像个傻子。”
“我找到一种新的压缩干粮,味道还行。”
“……你还要呆多久?”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回应。
他甚至能隔着一段距离,看到黑瞎子偶尔投来的嘲弄和同样深藏痛苦的眼神。但他们谁都没有再试图挑起冲突。所有的尖锐和敌意,似乎都被这漫无边际的等待磨平了棱角,只剩下疲惫的对峙。
一年,又一年。
帐篷旧了,被风雪磨损。
汪牧的地窝子也多次修缮。张祁灵的沉默愈发厚重,黑瞎子的歌声里添了更多沙哑,谢语辰的眼角爬上了细纹。汪牧感觉自己对时间的感知都开始模糊,只有那扇门,依旧冰冷不变。
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没有观众、没有终点的行为艺术。一方代表着九门未尽的执念和悔恨,另一方代表着汪家残余的偏执和无法宣之于口的守候。
共同点是,他们都等不到想等的那个人。
青铜门静静地矗立着,青绿色的微光在门缝间隐约流转,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门外所有徒劳的坚守与渴望。
门内,是永远寂静与黑暗。
门外,是风雪、时间,和一群被遗留在过去、不肯离去的人。
予恩没有出来。
也许永远不会。
这场跨越了立场、恩怨与时间的集体守候,最终成了长白雪山深处,一个无人知晓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