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的世界,没有时间流逝的刻度,没有光线强弱的交替,只有一片青绿色微光笼罩的永恒黑暗。
这里的声音是失真的,像是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断续,带着空洞的回响。
予恩的意识,像一粒在冻土下沉睡了整个冰川纪的种子,终于挣破了坚硬的石壳,缓慢地苏醒、伸展。承载他意识的石胎,不再是实体,化作了一道朦胧、半透明的虚影,轮廓隐约能看出人形,悬浮在这片诡异的微光中。
最初,是声音。
“……又来了……还是老样子……”
“……他听不见……”
“……走吧……”
这些破碎的词语,穿过厚重不知几许的青铜门扉,扭曲变形地钻进他的感知。他知道外面有人。
是张祁灵?还是汪牧?或者是黑瞎子他们?他分辨不出,也不想去分辨。
他的意识越来越清晰,过往的记忆如陈列在博物馆玻璃柜里的标本,一件件,一桩桩,纤毫毕现。张家古廊下那个不会长大的孩子,格尔木牢房里那个眼神戒备的青年,……所有画面,所有对话,所有经历的痛苦、挣扎、算计,甚至那些谎言中稀少或许存在过的微弱暖意,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但,也只是呈现。
他的内心,映照出所有,却泛不起丝毫涟漪。
没有对张祁灵不选择他的怨恨,没有对汪牧偏执纠缠的厌烦,没有对他们复杂试探的无奈……什么都没有。
那些曾经激烈灼烧过他灵魂的情绪,那些构成“予恩”这个存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被这片青铜门后的规则,或者说,被他强行吸纳又内爆所有力量后残留的副作用,彻底剥离、抽干了。
他记得一切,却失去了一切感受。
他的身形在青绿色微光中逐渐凝实,不再是虚影,恢复了具体的样貌,衣衫如同往昔。只是那双眼睛,曾经承载过星辰、深渊、疯狂的眼睛,此刻漠然,映不出任何光亮,也透不出任何情绪。
他“听”着门外那些模糊的、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杂音,缓缓地在这片无垠的黑暗虚空中,蹲坐了下去。
动作有些滞涩,像是还不完全习惯这重新凝聚的形体。
他就这么坐着,双臂抱着膝盖,像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孩子,睁着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青绿色光亮的黑暗。黑暗并不纯粹,那青绿色的光无处不在,却又照不亮任何东西,只是让这片角落更加诡异和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
零食。
不是想吃,有些怀念那种味道。
一些模糊的画面碎片——包装袋窸窣的响声,舌尖尝到的或甜或咸的、鲜明的刺激感,还有……或许是和什么人一起分享时,短暂的热闹。
那些画面和感觉,像隔着厚厚冰冷的毛玻璃,遥远且不真实。他的味蕾,他的神经,都无法再模拟出任何相关的感知。
但就是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小却坚硬的石子,投进了脑海。
*想回去。*
回去哪里?不知道。
回去做什么?不知道。
回去见谁?不知道。
那里有“零食”存在的外部环境。
予恩依旧蹲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周遭是青绿色黑暗,门外是断续模糊的人声杂音。
内部是失去所有温度、所有情绪的记忆标本。
只有那个念头意识中,一遍遍重复。
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