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去的路走了三日,醒魂草的蓝色花瓣忽然开始褪色。小石头趴在阿武背上数花瓣,数着数着突然哭出声——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来时,上面的“生”字轮廓里,渗出了暗红色的血珠。
“虚界在啃‘生’的根。”陈耀的锈铁剑突然斜指地面,剑穗缠着的一缕青烟正往地下钻。他挥剑劈开路面,黄土下露出密密麻麻的血管状丝线,每根线上都串着枚青铜残片,残片里嵌着张张痛苦的脸。
翠儿蹲下身,指尖抚过最近的残片。那残片突然发烫,映出幅画面:昆仑山脚的牧民正在焚烧青稞,火焰里飘出无数个“如果”——“如果那年雪没埋了羊群”“如果阿爸没死在雪崩里”。这些声音钻进人耳朵里,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够火焰里的虚影。
“别碰!”囡囡的发梢丝线突然绷紧,缠住翠儿的手腕。被丝线触到的地方,翠儿刚要抬起的手背上,竟浮现出半枚“生”字的印记,印记边缘正渗出黑血。“蜜蜂说,影子里的甜,都是用骨头熬的。”小姑娘突然把辫子甩向天空,发梢丝线在空中织出张网,网住了那些飘散开的“如果”,“它们怕光,也怕结了果的花。”
话音刚落,小石头怀里的刻刀突然飞出去,在网面上刻下密密麻麻的纹路。那些纹路竟与青铜残片上的纹路相合,网里的“如果”突然开始挣扎,化作一张张扭曲的脸,其中一张竟与翠儿过世的娘长得一模一样,哭着喊她的小名。
“糙米该翻土了。”翠儿突然从围裙里抓出把带着湿气的糙米,往网里一撒。米粒落地的瞬间,竟长成排金色的稻穗,穗子上结的不是谷粒,是颗颗跳动的心脏。那些心脏发出的搏动声,正好盖过了虚影的哭喊,青铜残片上的脸渐渐平静下来,化作点点星光钻进稻穗里。
阿武的断指处冰丝突然剧烈震颤,他往西南方向望去,只见天边的云层正在扭曲,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揉碎天空。“那边出事了。”他突然把小石头往陈耀怀里一塞,自己却转身往反方向跑,“老子的剑说,得先去拔颗钉子。”话音未落,他的梅花剑穗突然炸开,化作漫天梅花瓣,每片花瓣上都印着个“杀”字。
“他要去斩执念的锁链!”陈耀望着阿武消失的方向,突然明白过来。锈铁剑上的星火剧烈跳动,剑身上浮现出第三行字:“昆仑有镜,照见遗憾,亦照见归途。”
这时,小石头怀里的醒魂草突然全部枯萎,只留下枚黑色的种子。种子落地的瞬间,地面裂开道深沟,沟底浮出具冰棺,棺里躺着个闭目沉睡的少年,额头上印着完整的“生”字密印。而少年的脸,竟与陈耀年少时一模一样。
“这是……”陈耀的手背上,“守”字印记突然发烫。冰棺里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眼里没有瞳孔,只有片流动的星河。“你终于来了。”少年开口时,声音竟与老秀才一模一样,“虚界最肥的遗憾,是‘未竟的自己’。它把当年守界人的‘如果’炼化成影,藏在昆仑镜里——你看这棺里的我,就是你当年没敢下山的自己。”
冰棺突然裂开,少年化作道流光钻进陈耀的锈铁剑里。剑身上的星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片冰封的湖面,湖面上映出无数个陈耀:有没拜师父的,有没捡锈铁剑的,有在青阳镇过一辈子的……每个虚影都在哭喊着“如果当初”,剑身在这些声音里开始龟裂。
“花谢了会结果,人走了就别回头。”囡囡突然把野雏菊扔进剑身的湖面。花瓣落水的地方,竟长出棵参天大树,树枝上结满了果子,每个果子里都装着段记忆:有师父临终前的笑,有青阳镇的槐花,有刚才阿武转身时的背影。这些记忆发出的光,让那些虚影渐渐消散。
剑身上的裂纹开始愈合,浮现出第四行字:“镜碎之时,生门自开。”与此同时,翠儿的围裙突然无风自动,上面的瑶池图里,西王母的身影渐渐清晰,正伸出手,掌心托着颗发光的种子。
陈耀突然握紧锈铁剑,转身望向昆仑方向。他知道,阿武正在用“杀”的锋芒斩断过去的锁链,而他们要做的,是带着“生”的种子,去敲开虚界最害怕的那扇门——不是西极昆仑的冰眼,是每个人心里那扇“敢往前走”的门。
小石头突然从怀里掏出块新刻的木牌,上面刻着朵结果的花,花心里刻着个“行”字。“刻刀说,走就是答案。”他把木牌往地上一插,木牌竟自行生长,化作道通往云端的阶梯,阶梯两侧开满了醒魂草,每朵花上都印着不同的人脸,有哭有笑,却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
“走了。”陈耀率先踏上阶梯,手背上的“守”字印记与剑身上的星火再次呼应。这一次,他不再需要寻找方向,因为脚下的路正在自己生长,就像当年九位守界人那样,所谓的九密重聚,从来不是找到彼此,而是让每个正在走的人,都活成密印本身。
阶梯尽头,昆仑镜正在云层里闪烁,镜面上映出阿武的身影——他正用断指处的冰丝,缠住条由无数遗憾凝成的巨蛇,蛇眼里,映出的是他当年没能救下的弟兄们的脸。而阿武的梅花剑上,正浮现出半枚“杀”字,与镜中隐约的半枚渐渐重合。
“老子的剑,不认回头路!”云层里传来阿武的怒吼,紧接着是剑碎虚空的脆响。昆仑镜剧烈震颤,镜面上的裂痕里,开始渗出金色的光。
陈耀知道,那是“生”的种子,终于要落到该结果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