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坐稳,先听我说。”林砚的声音不大。
他手中拿着一叠纸,正是首批订单分配方案。
墙上贴着一张崭新的白板,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积分榜”。
“我们不是平均主义,也不是靠关系拉偏架。”林砚语气沉稳,“而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每位成员的手艺品编号登记在册,根据订单数量、完成质量、客户反馈打分。”
“这话听着耳熟啊。”角落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织工笑着插话,“像当年生产队那会儿。”
林砚也笑了:“但我们不是回到过去,而是用现代方式公平竞争。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都会刻在‘荣誉墙’上,不只是名字,还有你们的作品,你们的故事。”
他说完,阿依夏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块木制牌匾,上面是她亲手写下的名字——第一批加入合作社的三十位匠人名单。
“你可别哭啊。”她指着阿迪力那块牌子,笑盈盈地对身旁的帕提古丽说。
帕提古丽抹了抹眼角,轻声道:“我这不是哭,是高兴。”
夜色渐深,会议结束,人们陆续离开,茶馆重新安静下来。
林砚站在楼道口送走最后一位匠人,转身回到办公室,将那封匿名举报信再次拿出来细细查看。
照片上的铜器确实有些眼熟,但他更在意的是那张盖章的“非遗传承证明”。
这个印章他从未见过,也不属于任何正规机构。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马强,那个曾经试图高价收购老茶馆旧物却被他拒绝的商人。
林砚将信收好,决定先不声张。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合作社的局面,让这些匠人真正看到希望,看到未来。
努尔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站在林砚身边,压低声音说:“昨晚你说要稳定局面,我看有人已经等不及了。有个铜器匠人找到我,想注册子品牌,单独接单,你怎么看?”
林砚眉头微皱,扫了一眼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积分制度颇有意见的艾买提江。
他心里明白,有些人并不满足于集体合作,总想着另辟蹊径、另立门户。
“先打好基础,再谈品牌延伸。”林砚语气坚定,“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信任和统一的标准。如果各自为政,很快就会乱套。”
努尔江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悄然退入人群中。
“接下来,我们将启动‘丝路记忆’系列第二季设计征集。
这一次,我们不只要传承,还要创新。
欢迎每一位匠人提交自己的作品方案,最终入选者将成为本季主打产品,在全国展销,并通过电商平台走向世界。”
帕提古丽激动地拉着阿依夏的手:“我们也有可能出现在电视上吗?”
阿依夏笑着点头:“为什么不呢?”
气氛达到高潮,林砚却隐隐察觉到一丝异样。
街口方向,几道身影静静地站着。
为首的是马强,那个曾试图高价收购老茶馆旧物却被拒绝的男人。
林砚眼神一凝,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夜色如墨,星光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库勒其兰古村上空低垂。
林砚、阿依夏和青年志愿者塔依尔三人披着风衣,踩着沙砾碎石,在村庄小巷间谨慎前行。
“前面那条废弃水渠就是入口。”林砚轻声说,“我们不能走主道,最近村里来了不少外人,身份不明。”
“你是说……马强的人?”塔依尔压低声音问。
林砚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里藏着几分警惕。
他知道,那些老匠人背后站着的利益团体,不会轻易放过这片土地。
绕过一段坍塌的围墙,他们悄然潜入一户年久失修的老宅。
屋内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霉味。
月光透过破窗洒进一角,照出墙上斑驳的痕迹。
林砚走近一面墙,手指轻轻拂过墙面,忽然停住。
“这里不对劲。”他低声说。
阿依夏用手电筒照过去,果然发现墙体表面有一层不自然的灰泥覆盖,像是被人刻意遮掩。
“这可能是壁画层。”她兴奋地低声说道。
林砚从背包里取出一把小铲,小心翼翼地刮去表层。
随着灰土剥落,一幅色彩依旧鲜艳的清代壁画残片渐渐显露出来——
画面中央是一支浩荡的商队,骆驼驮满货物,行进于黄沙之间;远方是高耸的群山与绿洲,近处则是身穿各族服饰的人物,或牵马引驼,或驻足交谈。
细节之处,甚至能看清一位女子手中织锦的纹样。
“这是……艾德莱斯绸!”阿依夏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几人回头,只见她快步走进来,目光紧紧锁定那幅壁画,眼中泛起激动的光。
“你看这个图案,”她指着画中一名女子的衣裙,“这是典型的艾德莱斯绸早期样式,连配色都和我父亲年轻时使用的染料一致!”
“这意味着什么?”塔依尔问。
“意味着我们的文化传承远比想象得更久远。”阿依夏声音微微发颤,“至少在清中期,这种技艺就已经存在,并且活跃在丝绸之路上。”
林砚望着那幅画,仿佛看见了历史的回响——那些穿梭于丝路的商人、匠人、旅者,他们的足迹曾踏遍这片土地,留下了看不见却永不消散的文化印记。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尽快上报。”阿依夏说,“如果确认是清代文物,对整个库勒其兰的保护申请将是一个重大突破。”
林砚点头,掏出手机迅速拍摄了几张高清照片,又用测量仪记录下壁画的位置与尺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塔依尔立刻警觉起来,闪身至门后。
林砚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几秒钟后,脚步声消失在远处的小巷尽头。
“他们可能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但不能再耽搁了。”林砚低声说,“今晚回去后,我会联系刘建国。”
三人收拾好设备,悄悄离开老宅,隐入夜色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那幅古老的壁画静静地躺在墙壁上,如同一段沉默的见证者,等待着被重新讲述。
林砚连夜驱车返回喀什市区,将壁画的照片与测量数据通过加密渠道发给文化局干事刘建国。
手机震动回复很快到来:“照片已收到,初步判断可能是清代中晚期作品,如果能确认年代,对申请‘库勒其兰历史文化村落保护条例’非常有利。”
他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眼神却依旧紧绷。
一旦这幅壁画的消息传开,势必会引来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次日清晨,晨光还未完全洒进古村,林砚便召集村民在老槐树下开会。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昨晚我们发现了一处可能属于清代的文化遗存,极有可能是艾德莱斯绸早期的图像证据。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我们的历史记忆,也关系到整个村子是否能被列入国家级保护名单。”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惊讶,也有人怀疑。
“可这不是多管闲事吗?”一位老人低声说,“人家马老板都说了,签了合同,大家都能搬新房、拿补贴……”
“但现在不是要不要搬的问题,”林砚坚定地说,“是我们能不能保住祖辈留给我们的东西。如果我们现在退一步,将来连根都没了。”
沉默片刻,塔依尔突然站了出来:“我愿意守夜巡逻!谁敢动这些老房子,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林砚点头:“成立‘守夜巡逻队’,每天轮班,重点区域设岗值守,防止文物被破坏或盗掘。”
吐逊·阿布拉老村长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不只是个决定,更是一个选择。
他缓缓点头:“好吧,你们年轻人有你们的想法。我会支持。”
当天夜里,风沙轻拂过村庄,一轮弯月高悬天际。
塔依尔提着手电,独自走在巷道间,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走到那处发现壁画的老宅前,忽然嗅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他皱起眉,警觉地四下张望,果然在门口台阶上看到一滩未干的液体——是汽油!
他猛地推开虚掩的门,屋内空无一人,墙上壁画依旧静默无声。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刻,一张纸条赫然贴在门板上:
“别管闲事。”
字迹歪斜潦草,语气却透着威胁。
塔依尔攥紧拳头,心口一阵发紧。
他掏出手机,迅速拍下现场照片,然后冲出门去,朝林砚家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