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衣那冰冷的话语——“钥匙感应到了门,门后的‘城主’似乎醒了”——如同最后的丧钟,在这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暗中回荡。
那惊鸿一瞥的巨大金属城市轮廓和拂过灵魂的冰冷意志,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更深的、源自未知的恐惧。通往“天空之城”的路或许就在眼前,但那尽头等待的,绝非善地。
“咕咚…” 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接连不断的战斗、负伤带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银粉腐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小腿也像灌了铅,精神更是被那将军枯尸、猴三怪物以及惊鸿一瞥的恐怖城市轮廓冲击得摇摇欲坠。
“不…不行了…”
胖子一屁股瘫坐在无形的“地面”上,背靠着那冰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棺椁(虽然膈应,但好歹是个实物),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
“胖爷我…得缓缓…真…真顶不住了!再走下去,没被那劳什子城主吃了,自己就先散架了!”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想看看时间,嘴里还嘟囔着,
“他娘的…感觉在里面打生打死…折腾了大半年了…”
我也感觉身心俱疲。小腿的伤口在麻木中传来阵阵灼痛,精神高度紧绷后的松懈带来强烈的眩晕感。
他靠着另一侧棺椁,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疲惫:
“老葛…确实…需要喘口气。这地方…太邪性了。”
我同样下意识地抬腕,看向自己那块老式的、极其坚固耐用的机械表。
葛云衣没有反对。她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墨色弯刀斜指前方那片曾显现城市轮廓的黑暗,幽蓝的寒芒稳定地照亮方寸之地。
她墨玉般的眼眸扫过疲惫不堪的两人,又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空间的异动,尤其是那根躺在赢戮枯骨手中、暂时沉寂的青铜鸠杖。
“操!!” 胖子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荒谬感和愤怒的咒骂!
他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块防水防震的电子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破表!奸商!卖给老子的是啥破烂玩意儿?!才…才他妈过去一分钟?!放屁!老子感觉骨头都松了!”
我也被胖子的怒吼惊动,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那块陪伴他下过无数大斗、经历过爆炸冲击都未曾停摆的老式机械表。
表盘上,那根粗壮的秒针,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凝固的姿态,极其艰难地…刚刚跳过一格!
而分针和时针,更是纹丝不动,定格在他们最初踏入这片空间、或者更早之前的某个时刻!
“这…这怎么可能?!” 我失声惊呼,巨大的时空错乱感让他头皮发麻!我猛地抬头看向胖子,
“胖哥!你的表…?”
“一分钟!就他妈一分钟!”
胖子把电子表伸到陈忘川眼前,屏幕上冰冷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流逝的时间——00:01:05!
而且秒数还在极其缓慢地跳动,仿佛电力不足即将停止!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胖子那块电子表是高科技货,精度极高,不可能集体故障!
我自己的机械表更是以坚固可靠着称!两块表,两种完全不同的计时原理,
却同时指向一个荒谬绝伦的结论——从他们进入这片诡异空间,经历银月村幻象、十二级银梯的剥夺、猴三的异化与死亡、将军棺椁的开启与战斗…
这所有惊心动魄、仿佛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的恐怖经历…在外界的时间尺度上,仅仅过去了一分钟!甚至可能更短!
“磁场…” 葛云衣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人因时间错乱而产生的巨大恐惧和荒谬感。
她的目光并未离开前方的黑暗,但声音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这里…充斥的异常磁场,其强度与性质远超想象。”
“它不仅扭曲空间,制造了覆盖整个‘银月村’的庞大幻境棱镜(海市蜃楼般的多重折射与欺骗),更深刻地…扭曲了时间的流速!”
“我们感知中的‘漫长’,于此地,不过是外界时间之河中…微不足道的一瞬。”
“如同…琥珀中的飞虫。”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逻辑链条,将一切匪夷所思串联起来。
强磁场导致的时间流速差异!这解释了为何猴三能“活”那么久(在外界看来他可能只是失踪了几次,每次时间都不长,但他在此空间内却经历了漫长的蛹化和迷失),
也解释了赢戮的棺椁为何能保存至今(外界可能只过去数百年,但棺内时间近乎停滞)!
胖子听得目瞪口呆,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和恐惧,只剩下纯粹的震撼:
“我…我靠!那…那在这里面…岂不是…岂不是…”
“长生?” 我接过了胖子的话,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苦涩的明悟,
“或者说…一种时间近乎停滞的‘永生牢笼’?猴三拼命想维持的,赢戮至死追寻的…或许并非那座城本身的力量,而是…这片被扭曲时空包裹的…‘领域’本身!
在这里,时间的屠刀变得无比迟钝!这…才是那些追逐长生者梦寐以求的…终极之地?”
葛云衣缓缓转过头,墨玉般的眼眸在幽蓝刀光映照下,深不见底。
她看着疲惫不堪、满身伤痕的两人,又看了看那口冰冷的棺椁和枯骨手中的青铜鸠杖,最后望向那片曾显现恐怖轮廓的黑暗虚空。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
“或许。”
“此‘长生’,非彼‘长生’。”
“困于此间,与世隔绝,时间缓流…非为‘生’,实为…永恒的放逐,意识囚笼。”
“猴三异化,赢戮枯骨…便是代价。”
“而那‘天空之城’…”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黑暗深处,“…被‘搬’入此间,恐怕也非自愿。其内之物…恐是这‘永恒囚笼’中,更古老、更恐怖的…‘囚徒’。”
幽蓝的刀光微微摇曳,照亮三人疲惫而凝重的脸。
身下是冰冷的棺椁和枯骨,前方是通往未知恐怖“囚徒之城”的黑暗。
在这片时间近乎停滞的诡异空间里,每一秒的喘息,都带着一种被永恒凝固的沉重。休息,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或许就要面对那比时间停滞更令人绝望的终极真相。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如同破风箱在拉扯。
胖子背靠着冰冷的棺椁,手臂上火辣辣的灼痛和小腿的酸胀让他龇牙咧嘴。
他斜眼瞟着葛云衣,那女人依旧像尊冰冷的玉雕,墨色弯刀斜指黑暗,幽蓝的刀光在她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胖子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珠一转,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冒了上来,试图驱散那几乎凝固在骨头缝里的寒意和荒谬的时间错乱感。
“嘿…嘿嘿…” 他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刻意的轻松,对着葛云衣的背影努了努嘴,
“葛大仙…您老那血…是真牛逼啊!比啥特效药都顶事儿!”
他抬起自己那只被银粉腐蚀得皮肉翻卷、隐隐发黑的手臂,晃了晃,
“您瞅瞅,胖爷我这胳膊…感觉再放一会儿,就该锯了!要不…您老行行好,再放那么一丢丢…一丢丢就成!我感觉您那血一沾上,保准儿能止住这邪门的烂!
就当…就当投资了!回头胖爷我给您立长生牌位,香火管够!”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葛云衣没有任何反应,连指向前方的刀尖都未曾颤动分毫,仿佛胖子的话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飘过她身侧。
我靠在另一侧,眉头紧锁,他太了解胖子了,这看似插科打诨的背后,是巨大的恐惧和想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急切。
我低声呵斥,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胖子!闭嘴!你没长眼睛吗?!”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葛云衣略显单薄的背影,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沉重,
“老葛每一次动用那‘心尖血’,你没看见吗?那血…不是普通的血!每放一次,她…她鬓角的发丝,都要多白上几缕!那是…在烧命!”
最后三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像冰锥一样刺进胖子的耳朵。
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葛云衣垂在肩侧的几缕发丝。
在幽蓝刀光的映照下,那些发丝根部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与她墨玉般的青丝形成诡异的对比,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抽走了生机。
一股寒意瞬间取代了刚才那点嬉皮笑脸,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仿佛被那几缕白发刺到了眼睛。
“操…” 他低低咒骂一声,带着点懊恼和后怕,声音也蔫了下去,
“我…我这不是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嘛…这鬼地方,再这么绷着,没被吓死也得憋死…”
他讪讪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葛云衣的头发。
然而,仅仅安静了不到三秒,胖子那旺盛到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和对“宝贝”的本能渴望又占了上风。
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谄媚的、带着十足试探的语气,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葛…葛大仙…那啥…您老人家那血…不会是传说中的…‘熊猫血’吧?Rh阴性?不对不对…”
他自己又飞快地否定了,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贪婪的光,
“熊猫血算个屁啊!您那血…是能镇邪、能破幻、能感应那劳什子青铜钥匙的…神血吧?!乖乖…这比熊猫血牛逼一万倍啊!”
他搓着手,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挤出一个极度讨好的、却又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笑容,
“话说…葛大仙…咱哥几个也算是同生共死…这么多回了…从银月村幻境到那鬼梯子,再到这见鬼的将军棺材…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您老人家…到底啥来头?给咱透个底呗?也让咱死…不是,让咱心里有个数啊!您看您这一身本事,神神叨叨的…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这一次,葛云衣终于有了反应。
她没有回头。
只是,那一直如同磐石般稳固指向黑暗深渊的墨色弯刀,刀尖极其轻微地向下沉了一线,那点幽蓝的寒芒也随之黯淡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紧接着,在我和胖子屏息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动作,在这片时间流速诡异、危机四伏的绝对黑暗中,比任何回答都更具冲击力!
她仿佛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窥探,将自己沉入了一片更深的、无人能触及的幽暗之中。
幽蓝的刀光映照着她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紧闭的眼睑下,睫毛投下两小片浓重的阴影,如同蛰伏的蝶翼。
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警戒,而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带着某种古老沉寂的疏离。
没有解释,没有斥责,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有彻底的、无声的关闭。
仿佛胖子那番带着试探和求生欲的追问,只是拂过她身边的一缕微不足道的阴风。
她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冰冷的青铜墙,瞬间横亘在三人之间,将胖子所有的好奇和那点小心翼翼的讨好,都撞得粉碎。
空气中只剩下胖子粗重的、带着尴尬和一丝恐惧的喘息,以及我压抑的呼吸声。
那口冰冷的棺椁和赢戮的枯骨,在幽蓝的光线下,似乎也变得更加阴森可怖。
葛云衣的闭目,非但没有缓解压力,反而让这片凝固的时间囚笼,多了一层令人窒息的、源自未知本身的诡异与恐怖。
她越是沉默,关于她的身份和那神秘心尖血的谜团,就越发显得幽深难测,如同这片扭曲时空本身,充满了令人绝望的重量。
胖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比刚才看到时间只过去一分钟时,更加彻骨。他默默地缩回了棺椁后面,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那冰冷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