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被葛云衣闭目养神所凝固的沉默,像一层沉重的冰壳覆盖着三人。
胖子靠着冰冷的棺椁,心头的恐惧和尴尬还未完全散去,但求生的本能和对“天空之城”那无法抑制的渴望,
终究还是压过了其他情绪。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死寂:
“那…葛大仙…”
他不敢再提血的事,目光飘向葛云衣依旧闭目、如同石雕般的侧影,
“咱…咱接下来咋整?那劳什子‘天空之城’,总得有个找法吧?总不能在这黑咕隆咚的地儿干耗着,等那‘城主’睡醒了亲自来请咱吧?”
葛云衣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胖子的提问。时间仿佛又停滞了几秒,就在胖子以为她再次彻底无视自己时,葛云衣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墨玉般的瞳孔在幽蓝刀光下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在我和胖子惊愕的注视下,她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两人。
紧接着,她竟开始解开那身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材质奇特的贴身劲装!
动作没有丝毫扭捏,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献祭般的仪式感。
“老…老葛?!” 我失声,下意识地想阻止或回避,但葛云衣的动作太快,也太决绝。
那件深色的上衣被她褪下,堆叠在腰间,露出了整个苍白得近乎透明、线条紧致的后背。
幽蓝的刀光下,那片肌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玉石般的质感,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
然而,真正让我和胖子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的,是那后背上的景象!
那绝不是什么刺青或胎记!
只见葛云衣再次抬起了那柄墨色弯刀,刀尖毫不犹豫地、精准地刺向自己心口上方一寸的位置一滴比之前更加浓稠、色泽更深、仿佛蕴含着某种幽暗星光的“心尖血”,被她逼了出来。
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鬓角那几缕灰白的发丝似乎又蔓延了几分,如同被霜雪侵蚀。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指尖蘸取那滴沉重的血珠,反手,以一种极其精准而诡异的笔触,开始在自己的后背上涂抹!
指尖划过苍白的肌肤,留下蜿蜒的、散发着微弱暗红光泽的线条。
那线条并非随意涂抹,而是飞快地构成了一幅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案!
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扭曲盘旋的路径、一个巨大的、如同倒悬金字塔般的几何结构核心…还有无数细小如蚁篆的、完全无法辨识的符文,环绕在核心周围!
更诡异的是,随着她的描绘,那暗红的血线在接触到皮肤后,
竟隐隐透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金属质感的幽蓝光泽,与她刀身上的寒芒交相辉映,仿佛她整个后背都变成了某种神秘能量的载体!
“这…这是…?!”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冲入脑海,声音带着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颤抖,
“天空之城的…地图?!轮廓图?!你…你怎么会…”
他想问“你怎么会把它‘画’在自己身上”,
但话到嘴边,却感觉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这幅图透出的古老、诡异和一种非人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葛云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在完成一件早已注定的仪式。
她将最后一点血珠涂抹在图案核心的一个特定节点,然后,停止了动作。
她没有转身,只是将蘸血的指尖伸向身后的我,冰冷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
“涂。”
“后背。”
“记下。”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悚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葛云衣递来的血珠。
那血珠入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量感,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我屏住呼吸,按照葛云衣后背那幅散发着幽蓝暗红光泽的诡异地图,一笔一划地,开始在自己相对完好的手臂内侧皮肤上涂抹、复刻。
每画下一笔,她都感觉指尖下的血液仿佛在灼烧自己的皮肤,那复杂的符文和路径更是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信息洪流,强行灌入她的脑海。
当我完成最后一笔,手臂上那幅缩微的、血淋淋的地图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诡异光泽。
葛云衣这才缓缓拉上衣衫,遮住了那片承载着惊世秘密的肌肤。她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气息也更显虚弱,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初。
我看着手臂上那幅血图,目光死死锁定在图的核心位置,
那里标注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旁边有几个用古篆体写就、但被葛云衣以血描绘得清晰可辨的小字——“持鸠杖,引天雷。城藏雷渊,云海之间。”
“持鸠杖…引天雷?” 陈忘川喃喃念出,眉头紧锁,“城藏在…雷云里?”
“我靠!引天雷?!” 胖子一听就炸毛了,差点跳起来,指着四周无边无际、连一丝光都没有的纯粹黑暗,
“葛大仙!您老看看!这他娘的是个什么鬼地方?!连个耗子都钻不进来光!别说雷了,连个屁都没有啊!咱上哪儿去引天雷?拿头去引吗?!”
他急得抓耳挠腮,感觉这方法比登天还难。
我却死死盯着手臂上的血图,又猛地抬头看向这片虚无的空间,目光扫过那口冰冷的棺椁,赢戮枯骨手中的青铜鸠杖,以及…地上那些散落的、散发着微弱银光的诡异银粉!
我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葛云衣关于“异常磁场”的论断!
“磁场…强磁场…” 我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科学家般的狂热和孤注一掷,
“强磁场…可以扰动电离层…制造局部的…强对流!甚至是…人工雷电!”
我语速极快,目光灼灼地看向那根青铜鸠杖,
“那根杖…赢戮用它操控过阴兵,它本身可能就是最好的导体!甚至是…引雷针!”
“胖子!帮忙!” 我低吼一声,不顾腿伤,猛地扑向赢戮的枯骨,小心翼翼地,带着十二万分的敬畏,
从那双枯朽的手中取出了那根沉重、布满诡异纹路的青铜鸠杖!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住了一块万年寒冰。
同时,我飞快地脱下自己那件相对完好的外套,用刀割开,将地上散落的所有能收集到的、散发着不祥银光的粉末,全部扫到布上!
然后,在胖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将那包银粉,用布条牢牢地、一层层地缠绕在青铜鸠杖的顶端!银粉在幽蓝刀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老陈…你…你这是要干啥?” 胖子看着那根被裹成怪异“棒棒糖”状的青铜鸠杖,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陈忘川没有回答,他眼神锐利如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这片虚无空间边缘某处相对“空旷”的位置。
我拖着伤腿,双手高高举起那根被银粉包裹的青铜鸠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鸠杖的尾端,猛地插向那无形的“地面”!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超越人耳极限的震颤,以青铜鸠杖插入点为圆心,瞬间扩散开来!
仿佛整个凝固的空间都被这根杖撼动了!鸠杖顶端的银粉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如同实质般的银白色光芒!
那光芒疯狂地扭曲、跳跃,形成无数细小的电弧,噼啪作响!
“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嘶吼着,他知道这点能量远远无法扰动这空间外那恐怖的异常磁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葛云衣动了。她墨玉般的眼眸扫过那根疯狂释放能量的鸠杖,没有任何犹豫,再次举起了自己的墨色弯刀。
这一次,她没有划向心口,而是划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比之前颜色稍浅、但同样蕴含着诡异力量的血珠,被她屈指一弹,精准地射向鸠杖顶端那团剧烈闪烁的银粉!
嗤啦——!
如同滚油泼进了火堆!那滴血珠接触到银粉和电弧的瞬间,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剧烈反应!银粉的光芒瞬间暴涨十倍!
不再是银白,而是变成了刺眼欲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炽白!无数粗大的、扭曲的蓝白色电弧如同狂舞的巨蟒,从鸠杖顶端轰然爆发,疯狂地向上方无尽的黑暗虚空窜去!
整个虚无空间被这狂暴的电光照得亮如白昼!
我和胖子惊恐地看到,那些扭曲的电弧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疯狂地轰击着头顶那片原本死寂的黑暗!
轰隆隆隆隆——!!!
不是雷声!是比雷声更沉闷、更恐怖、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或者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巨响!
整个空间都在剧烈震动!无形的“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那口漆黑的棺椁和赢戮的枯骨在强光中投下狰狞跳动的影子!
紧接着,在鸠杖顶端那狂暴能量持续不断的轰击下,众人头顶那片纯粹到极致的黑暗虚空,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裂隙!
裂隙之外,并非星空,而是翻滚咆哮、浓稠如墨的厚重雷云!
云层中,无数道粗大的、如同巨龙般的蓝紫色闪电在疯狂地扭动、炸裂!
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真正的天雷怒吼声,如同亿万面巨鼓同时擂响,从那裂隙中狂暴地倾泻而入!震得人肝胆欲裂!
那不仅仅是雷声!那是天威!是毁灭!是这片扭曲时空之外,真实宇宙最狂暴的怒吼!
雷光将三人惨白的脸映照得如同厉鬼,巨大的声浪冲击着他们的耳膜和内脏,狂暴的能量乱流撕扯着他们的身体!
青铜鸠杖成了连接这片诡异囚笼与外部毁灭雷暴的唯一通道,顶端的银粉在雷光映射下,如同燃烧的地狱之火!
我死死抓住鸠杖,感觉手臂都要被那狂暴的能量撕碎,他目眦欲裂地望向那翻滚的雷云深处,嘶吼着:
“看!快看云里!!”
在无数道撕裂长空的恐怖闪电映照下,在那翻滚的、如同沸腾沥青般的浓稠雷云之间,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由青石构成的、万里无云般的巨大轮廓…若隐若现!
天空之城!它就藏匿于这灭世般的雷暴核心!
“我…操…他…姥…姥…的…”
胖子张着嘴,下巴几乎要脱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冻僵的肺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极度的荒谬和失语般的颤抖。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爆出眼眶,死死盯着雷云裂隙中那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
那根本不是“城市”!
至少,不是人类认知中任何形式的城市!
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冰冷的、由青石构成的城池,如同宇宙巨神遗弃的墓碑,或者某种远古巨兽被剥出的、几何形态的骨架,沉沉地、无声地悬浮在沸腾的雷暴核心!
无数道撕裂长空的恐怖闪电,如同狂舞的毁灭之鞭,疯狂地抽打在它的表面,爆发出刺眼欲盲的蓝紫色光团,发出足以震碎耳膜的、连绵不绝的轰鸣!
然而,那城池…纹丝不动! 仿佛那些足以瞬间汽化钢铁的灭世雷霆,对它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静电火花!
它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巨大、深邃、如同蜂窝般的孔洞和扭曲交错的青石结构。
那些结构在闪电的瞬间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非几何的、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活体器官般的复杂纹路,
与他们在银月村幻境深处窥见的那些“非人之物”的巢穴轮廓…惊人地相似!
“老…老陈…” 胖子的声音变了调,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孩童般的茫然和恐惧,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旁边我的胳膊,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我…我是不是…被那破雷震傻了?眼花了?那…那他妈的是个啥玩意儿?!倒着…飘在天上?!还…还他妈不怕雷劈?!这…这他娘的比故宫还大…不,比…比整个四九城都大吧?!”
他试图用熟悉的参照物去衡量,却发现任何已知的尺度在此刻都显得无比可笑。
我的状态比胖子好不了多少。他死死抓住那根作为能量通道、此刻正疯狂震颤、仿佛随时会爆裂的青铜鸠杖,身体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我脸上的血污和汗水在刺目的雷光下清晰可见,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但眼前这一幕,彻底粉碎了我对“宏伟”和“存在”的所有认知!
“不…不是眼花…”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倒悬城池的基座——一个巨大、平整、同样布满诡异孔洞的平面,正对着下方无尽的雷渊。
“倒悬…完全违背了重力法则…还有那材质…”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口腔里全是血腥味,
“那些闪电…能量级别…足以摧毁一座山脉…但它…它连一点熔融的痕迹都没有!这…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地球…甚至不是太阳系内可能存在的物质和结构!”
我脑中飞速闪过所有关于磁悬浮、反重力、超导体的理论,但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根本不是科技!这是…神迹?或者…魔窟?
“磁场!” 我猛地低头,看向脚下这片被扭曲的虚无空间,又抬头望向那在雷暴中岿然不动的巨城,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一丝疯狂的明悟,
“是它!是这座‘城’本身!它…它就是这片庞大异常磁场的源头!是它扭曲了银月村的空间,制造了幻境棱镜!是它…扭曲了时间的流速!
把这里变成了时间的琥珀!把外面的世界…变成了它的囚笼边缘!”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比看到那巨城本身更甚!他们一直身处在一个巨大“活物”的…体内?或者说,影响范围之内?
胖子听着我的分析,脸上的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源…源头?你的意思是…咱折腾了这么久,死了那么多人,猴三变成那鬼样子,赢戮那老粽子躺了不知道多少年…就…就因为它在这…‘放了个屁’?!”
他用了个粗俗到极点的比喻,却无比精准地表达了那种被无形巨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渺小感和荒谬感。
“那…那这玩意儿…到底是啥?外星人老家?神仙的垃圾桶?还是…他娘的…地狱的大门?”
“不知道…”
我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一种面对绝对未知的无力感,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老葛说得对…它恐怕…不是什么‘城’…”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
“更像是一个…被放逐、被囚禁于此的…远古的‘囚徒’! 一个…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活’着的…恐怖之物!”
“囚…囚徒?” 胖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了,
他看着那在灭世雷暴中沉默悬浮的庞然巨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
“能把这么个玩意儿关起来的…又他妈是啥?”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答案本身,可能就蕴藏在那片翻滚的雷云和冰冷的金属巨城之后,一个比眼前景象更加令人疯狂和恐惧的终极真相。
青铜鸠杖在我手中剧烈震动着,顶端的银粉在持续的雷暴能量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光芒开始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