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凌晨七点半突然收住，当林昭的黑色轿车碾过城南泥路的最后一个水洼时，从后车镜里可以看到，陆明鸢的红色跑车溅起了一串浑浊的水花。
他的指尖抵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副驾驶上的强光手电还带着体温，那是刚才陆明鸢硬塞到他手里的。
“停这儿。”他踩下刹车，车胎在荒草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透过起雾的挡风玻璃，废弃仓库的灰色轮廓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铁皮屋顶的豁口处垂着几缕断电线，在风中晃成模糊的影子。
副驾驶的车门“咔嗒”一声打开，陆明鸢米色风衣的下摆扫过他的手背。
她单手拎着工具箱，另一只手把防狼喷雾塞进他的西装内袋：“老周说仓库的电路三年前就断了，但监控系统可能还有备用电源。”她的耳钉在阴云中泛着冷光，声音却比平时低了两度，“我数到三，你从东侧破窗进去，我走正门。”
林昭的喉结动了动。
系统光屏在视网膜上跳动，“危机预警”模块闪烁着橙光——风险系数67%，但比半小时前降低了12个百分点。
他摸出水果糖放进嘴里，甜腻的柠檬味在舌尖炸开，像一根细针扎醒了紧绷的神经：“二小姐，你要是怕……”
“怕？”陆明鸢突然转身，发梢扫过他的下颌，“我十四岁就跟着父亲去矿场谈并购，见过有人拿开山刀抵着财务脖子的场面。”她扯了扯他皱巴巴的领带，动作里带着点刻意的粗鲁，“倒是你，等下别光顾着救人，记得看看墙角有没有摄像头。”
仓库铁门的锈迹蹭在了陆明鸢的白手套上，她拧动老周给的备用钥匙时，锁芯发出垂死的呻吟。
林昭贴着东侧墙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击着肋骨——系统的“人性图谱”扫描到前方十米处有热源反应，呼吸频率为每分钟112次，是正常成年人的两倍。
“砰！”
铁门被踹开的瞬间，林昭的手电光精准地切向角落。
李会计蜷缩在发霉的麻袋堆里，手腕和脚踝缠着电工胶布，嘴上的宽胶带渗着血。
她看到光束的刹那，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疯狂地往墙根缩，直到看清林昭的脸，才发出含混的呜咽。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林昭蹲下身，用指甲盖抵着胶带边缘慢慢掀起，“疼就抓我的手。”李会计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虎口，他却盯着她发红的眼尾——系统光屏上，微表情分析条正以0.3%的速度爬升：瞳孔震颤频率符合恐惧应激反应，喉结滚动次数与说谎时的抑制反应不符。
胶带撕下的瞬间，李会计的哭嚎撞击着铁皮屋顶：“他们要杀我！陈总说我要是敢说出去……”她突然剧烈咳嗽，喉咙里滚出血沫，“去年十二月的付款凭证，是我照着他给的模板填的！还有市商行的王副行长，他拿我妈住院的缴费单……”
陆明鸢的工具箱“当啷”一声落地。
她半跪着扯断李会计脚踝的胶布，动作比刚才轻了十倍：“陈总？哪个陈总？”
“明远集团财务总监陈立山！”李会计突然抓住林昭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上个月他让我做假账，说是‘战略投资’，可那笔钱根本没进新能源项目账户……”她的声音突然变哑，“昨天我翻到他电脑里的加密文件，有我爸手术时的监控截图……”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系统的“政策推演”自动生成三组数据：李会计陈述的可信度为98.2%，陈立山涉案概率为89%，王副行长的关联度为76%。
他摸出手机给苏绾发了一条简讯：“准备刑事举报材料，涉及经济犯罪，明早九点律所见。”
“走。”他把李会计横抱起来，她的体重轻得惊人，“先去区医院，我让陈秘书联系了急诊科主任。”
陆明鸢跟在后面，高跟鞋踩过碎玻璃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突然停住脚步，弯腰捡起地上半块带logo的巧克力——明远集团周年庆定制款，包装日期是三天前。
“有人刚来过。”她把巧克力塞进林昭的口袋，声音紧张，“可能还没走远。”
回程时雨又密了起来。
林昭把李会计交给等在医院门口的陈秘书时，瞥见她眼底的红血丝——显然是刚从朝阳小区赶过来的。
“赵主任找你。”陈秘书压低声音，“他在区政府后巷的茶铺，说有急事。”
茶铺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赵主任的茶杯里浮着一片没沉底的茶叶。
他见林昭进来，直接把手机推过桌面：“刚接到张副区长的电话，让暂缓对明远的资金审查。”他的指节抵着太阳穴，“你知道的，我分管审计科十年了，这种‘暂缓’的指令……”他突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这是我让小吴从税务系统调的流水，陈立山个人账户近半年有六笔大额转账，对方账户都挂着‘云州瑞丰贸易’——我查过，那是家空壳公司。”
林昭的手指划过名单上的名字，最后一个是王副行长。
他想起李会计哭嚎时，系统的“人性图谱”标注的“恐惧源”正是这个名字。
“谢谢赵主任。”他把名单折成小块塞进钱包，“我心里有数。”
“有数？”赵主任突然冷笑，指节敲了敲桌上的茶杯，“上个月市纪委来查工程贪腐，你还记得那个跳出来顶罪的科长吗？他老婆在市商行当信贷经理。”他的声音放软，“小林，你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有些水，很深。”
林昭离开茶铺时，雨已经停了。
他望着天空中裂开的一线晴光，摸出手机给陆明鸢发消息：“晚上七点，明远集团总部顶楼。”
陆明鸢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雕花木门时，夕阳正把红木书桌上的相框染成蜜色。
那是十年前的全家福，父亲抱着她站在新能源实验室前，背景里陈立山正笑着递文件——现在想来，他的笑里总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
她蹲下身整理最下层的档案盒，一张泛黄的信纸突然滑了出来。
字迹是父亲的，日期停留在三年前：“明鸢，若我发生意外，陈立山手中的‘合作协议’是胁迫所签……新能源项目必须掌握在明远自己手里……”
信纸在她的指尖簌簌发抖。
窗外的晚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作响，像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撕扯着什么。
她突然想起今早解救李会计时，对方哭着说“陈总说您父亲挡了他的财路”，想起上个月董事会上，陈立山以“风险控制”为由否决了她的扩建提案……
手机震动，惊得她差点把信纸掉在地上。
林昭的消息只有四个字：“我在顶楼。”
顶楼的玻璃幕墙映着晚霞，把林昭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转身时，陆明鸢看到他身后悬浮着淡蓝色的光屏——那是他说过的系统具象化AI阮棠。
虚拟会议室的圆桌旁，全息投影的财务报表正随着阮棠的讲解缓缓转动。
“陈立山的资金链有三个断点。”阮棠的声音像清泉淌过石板，“第一笔转账到瑞丰贸易后，两天内流向境外壳公司；第二笔……”
陆明鸢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林昭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父亲信里的另一句话：“真正能救明远的，从来不是我，是像林昭这样的人。”
“所以我们选择‘内部合规整改’。”林昭关掉光屏，转身时眼里有光，“以集团自查的名义调取财务流水，既不打草惊蛇，又能……”
“能把他们的狐狸尾巴一根一根揪出来。”陆明鸢接口，声音比刚才轻了些。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伸手把他西装领口的褶皱抚平，“林昭，我爸说过，做大事的人都需要个……”她顿了顿，耳尖泛红，“需要个能并肩的人。”
林昭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苏绾的消息弹了出来：“张律师明天到云州，他处理过三起特大经济犯罪案。”
晚风掀起陆明鸢的发梢，裹着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扑了进来。
林昭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突然笑了：“那我们，就从揪第一根尾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