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铺满天空时,山庄的灯次第亮了。白色帐篷透出暖黄的光,像散落在草坪上的星星,老槐树的枝桠间挂着的彩灯也亮了起来,红的绿的闪闪烁烁,把树影投在地上,像幅流动的画。
烧烤区的炭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些发红的炭块,偶尔“噼啪”响一声,溅起点火星。大家手里的肉串早就吃完了,有人在收拾签子,有人靠在帐篷边聊天,郑丽华正用纸巾擦着手上的油,指尖沾着点辣椒粉,像落了片晚霞。
“快看!”李林嫣突然指着草坪尽头,声音里带着雀跃,“老板生火堆了!”
众人望过去,只见山庄老板正往空地上的柴堆里添松针,划燃一根火柴,火苗“噌”地窜起来,舔着干燥的松柴,很快就燃成一团火。火舌在夜色里跳动,把周围的人脸都映得通红,柴枝燃烧的“噼啪”声混着远处的虫鸣,像支原始的歌谣。
“放音乐了!”刘子博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他指着老板手里的蓝牙音箱,“是《小苹果》!咱们下午在车里唱的那个!”
音乐一响,立刻有人围了上去。几个本地的村民牵着孩子,踩着节拍绕着火堆转圈,脚步轻快得像在跳舞。穿红雨靴的小姑娘被她爸爸举过头顶,裙摆随着旋转张开,像朵盛开的花,引得众人叫好。
“景辰!走!”杨高伟拽着陈景辰的胳膊就往火堆跑,他的橙色工装在火光里格外显眼,裤脚还沾着下午的泥点,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情,“咱们也去跳跳!我跟你说,这篝火舞看着简单,跟着节奏晃就行!”
陈景辰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笑着站稳:“你咋知道我会跳?”
“你不是哈尼族吗?”杨高伟咧着嘴笑,火光在他眼里跳,“少数民族天生就会跳舞,上次在工地上看你唱祝酒歌,那嗓子亮得,跟山里的百灵似的。”
“那是两码事。”陈景辰嘴上说着,脚步却跟着往火堆挪。他其实不太会跳这种集体舞,小时候在老家参加火把节,只会跟着大人踩鼓点,每次都被妹妹笑“像只笨熊”。可此刻看着跳动的火苗,听着欢快的音乐,心里那点拘谨突然就散了。
“那就试试呗!”他拍了拍杨高伟的肩膀,“我可告诉你,跳不好别笑我。”
“谁笑你我跟谁急!”杨高伟说着,已经跟着音乐的节奏晃起了胳膊,他的动作有点笨拙,像只刚学会飞的小鸭子,却格外认真,“你看,就这样,左脚踩一下,右脚踩一下,手跟着晃……”
郑丽华和李林嫣也跟了过来,两人手拉手绕着火堆转,郑丽华的马尾辫随着动作甩来甩去,发梢扫过陈景辰的胳膊,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景辰哥,快点!”她回头喊,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像抹了胭脂,“跟着我们踩节奏,一、二、三、四……”
陈景辰深吸一口气,跟着抬起左脚。火苗的热浪扑在脸上,暖烘烘的,把下午淋雨的寒气都驱散了。他学着别人的样子,脚步慢慢跟上节奏,手也轻轻晃起来。刚开始还有点僵硬,可跳着跳着,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他想起小时候在火把节上,爸爸牵着他的手,也是这样围着篝火转圈,火光照着爸爸的侧脸,胡茬上沾着火星,却笑得格外温柔。
“看!我就说你行吧!”杨高伟凑到他身边,嗓门比音乐还大,“你这动作比我标准多了,刚才是谁说不会跳的?”
陈景辰笑着推了他一把:“别光顾着说我,你看你,差点踩到李林嫣的脚。”
杨高伟低头一看,果然离李林嫣的帆布鞋只有寸许,他慌忙跳开,引得众人笑。李林嫣笑着摆手:“没事没事,他这是跳得太投入了。”她往火堆里添了根松柴,火苗“呼”地蹿高,把大家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跟着舞姿晃动。
音乐突然换了首更欢快的,是首彝族的祝酒歌。陈景辰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这是他从小听到大的调子。他忍不住跟着唱起来,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亮:“阿老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
“好!”众人跟着叫好,郑丽华拉着李林嫣,学着歌里的调子哼,虽然跑调跑得厉害,却格外热闹。杨高伟也跟着吼,嗓子扯得像砂纸磨过,却把气氛推向了高潮。火堆旁的人越来越多,项目部的十七八个人都围了过来,手拉手连成个圈,跟着音乐的节奏左右晃动,脚边的草被踩得“沙沙”响。
赵志虎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手电筒,举起来当荧光棒,光柱在夜色里晃来晃去,像条调皮的蛇。刘子博则学着少数民族的样子,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脖子上,光着膀子转圈,引得大家笑个不停。徐经理也加入了进来,他平时在项目部总是板着脸,此刻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跟着年轻人一起踩节奏,皮鞋踩在草地上,发出“咚咚”的响。
跳累了,大家就围坐在火堆旁休息。杨高伟把剩下的玉米扔进火里,烤得“滋滋”响,焦香混着松柴的烟味漫开来。郑丽华靠在李林嫣肩上,头发被火烤得有点卷,她指着天上的星星:“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咱们工地上的探照灯?”
“像!”李林嫣笑着点头,“那颗旁边的小星星,像不像钢筋上的锈斑?”
陈景辰望着天上的星,又看看身边的人。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有笑的,有闹的,有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他想起下午在大山包被淋成落汤鸡的狼狈,想起在“稻花里”山庄穿肉串的忙碌,想起牌桌上“捞腌菜”的欢笑……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把心里填得满满的。
“再来一首!”杨高伟举着烤焦的玉米喊,“景辰,再唱首你们民族的歌!”
陈景辰笑着摇头:“不唱了,再唱嗓子该哑了。”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咱们跳最后一支舞吧,差不多该回项目部了。”
音乐再次响起,这次是首舒缓的民谣。大家手拉手慢慢转着圈,脚步轻得像怕踩疼了草。陈景辰的手被郑丽华和杨高伟拉着,郑丽华的手暖暖的,带着点汗湿;杨高伟的手粗糙,却很有力。他能感觉到身边每个人的心跳,和着音乐的节奏,和着火苗的跳动,像个巨大的心脏,在夜色里鲜活地搏动。
快到22点时,火堆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堆发红的炭火。徐经理看了看表:“差不多了,收拾东西,咱们回项目部。”
大家开始慢悠悠地收拾。郑丽华和李林嫣把垃圾装进袋子,赵志虎和刘子博抬着空了的保温箱往车上走,杨高伟还在火堆边转悠,想捡块没烧完的木炭带回家,说“能给我闺女画小人儿”。
陈景辰最后一个离开火堆。他回头望了望那堆炭火,火星子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颗不肯睡去的眼睛。草坪上的彩灯还在闪,白帐篷的光依旧暖黄,老槐树的风铃偶尔响一声,像是在说再见。
车子驶离山庄时,能看见灌溉河的水面上,倒映着星星的影子,像撒了把碎银。郑丽华靠在后座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到了篝火旁的舞蹈。杨高伟在副驾驶哼着跑调的祝酒歌,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也打起了哈欠。
陈景辰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车灯劈开夜色,把稻田和河流都照得明明灭灭。他想起刚才篝火旁的欢笑,想起每个人脸上的光,突然觉得,项目部的日子就像这场篝火晚会,有火焰的热烈,有音乐的欢快,也有转圈圈时的晕眩,却总能在最后,把温暖留在心里。
车子驶进项目部大门时,门卫大叔探出头笑:“玩得开心吧?看你们一个个红光满面的。”
陈景辰笑着点头,心里像揣着块炭火,暖烘烘的。他知道,明天醒来,工地上的钢筋依旧会烫手,图纸上的线条依旧会复杂,可只要想起今晚的篝火,想起那些手拉手的舞蹈,就觉得浑身都有劲儿。
有些温暖,会像炭火的余温,在心里烧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