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还在车窗上斜斜地织着,陈景辰刚把车拐进项目部所在的乡道,郑丽华的手机就“叮咚”响个不停。他扒着湿漉漉的屏幕划了两下,突然拍着大腿笑出声,马尾辫上的水珠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徐经理发消息了!说要找昭阳区附近有村野味儿的烧烤地,让咱们分头找,找到了接着烤!”
后排的杨高伟正用纸巾擦工装裤上的泥点,闻言把手机往耳朵上一夹,指尖的水渍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村野味儿?那得有田有河才行。永丰镇那边有片老稻田,灌溉河的水清亮得能数出鱼的鳞片,我去年修渠时见过,河边有个山庄,白帐篷搭在稻埂边,当时就想带弟兄们来热闹热闹。”
管季平推了推刚擦净的眼镜,镜片反射着车窗外的雨光,他指尖在手机地图上滑动:“我搜了‘永丰镇 烧烤’,出来个‘稻花里’山庄,评价说‘木桥跨河,稻田绕庄,夜有篝火’,和高伟说的对上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自带食材,咱们保温箱里的鸡翅还冻得硬邦邦呢。”
“问李林嫣啊!”郑丽华已经点开了群聊,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她家在昭阳区本地,应该有很多资源,门儿清!”
群里早已炸开了锅。王工发了个城郊农家乐的定位,被赵志虎回了个“太像工地食堂”的表情包;张姐说老家后山有片空地,立刻被刘子博怼“上次拉钢材,那路能把车胎颠出坑”。正吵着,李林嫣的消息突然跳出来,像颗石子投进沸水:“搞定!‘稻花里’山庄,老板是我表哥发小,啥都能自带,烤炉木柴全免费!定位发群里了,二十分钟到!”
后面附的照片里,木桥像道弯月卧在碧水上,松木板的纹路里还嵌着去年的稻壳。稻田刚浇过春水,嫩苗在雨雾里泛着淡绿,远处的白帐篷顶着雨珠,像浮在绿波上的云朵。“走!”陈景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雨幕里调了个头,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两道细碎的银花。
雨渐渐收了势,变成沾衣欲湿的薄雾。车子驶过永丰镇的老石桥时,能看见灌溉河的水面涨了些,岸边的芦苇被风推得齐刷刷鞠躬。郑丽华摇下车窗,一股混着新翻泥土和稻禾的清香涌进来,她深吸一口气,鼻尖沾着的雨珠轻轻颤:“这味儿比大山包的风软和,像我妈蒸糯米时掀开锅盖的香。”
木桥比照片里更显古朴,松木板被往来的脚磨得发亮,栏杆上缠着野蔷薇,淡紫色的花瓣托着雨珠,一碰就簌簌往下落。桥那头的河岸边,几个穿雨靴的孩子正蹲成一排,手里举着系着棉线的竹竿,线尾拴着面团——显然是在学钓鱼。
“爸爸,鱼咋不吃我的面团呀?”穿红雨靴的小姑娘仰起脸,辫子上的水珠滴在桥板上,晕出个小小的圈。她爸爸正往面团上缠蚯蚓,指尖沾着泥,却笑得眉眼弯弯:“等雨停了就来了,鱼跟叔叔阿姨们一样,也爱晴天出来透气呢。”他抬头看见陈景辰一行人,挥了挥手里的蚯蚓盒,“来烧烤?顺着木桥走,烤炉在槐树下,刚有人用过,还热乎着呢。”
走过木桥,山庄的全貌便在雾里舒展开来。白色的帐篷沿着草坪边缘排开,门帘用蓝印花布缝的,风一吹就哗啦啦地晃,像在说悄悄话。草坪中央的老槐树得两人合抱,枝桠间挂着几个粗陶风铃,风过时发出“叮咚”的响,惊飞了树洞里的麻雀。
陈景辰的目光落在草坪尽头的空地上。那里的泥土带着焦黑的烧痕,边缘堆着半干的松柴,几根碗口粗的木柱立在四周,柱身上还缠着去年篝火晚会剩下的彩绸,红的绿的在风里飘。他心里轻轻一动——晚上在这里点起篝火,杨高伟肯定会抢着领舞,就像上次在工地庆功宴上那样,把橙色工装穿成披风。
“景辰!这边!”杨高伟已经抱着保温箱冲到了烧烤区,棚子底下的水泥台面上摆着四个烤炉,炉壁上还沾着去年的炭黑。他伸手摸了摸炉底,猛地缩回手,笑着喊:“真热乎!老板说早上有户人家办满月酒,刚走没多久,省得咱们生炭火了!”
郑丽华和李林嫣正蹲在水龙头下洗蔬菜,水流“哗哗”地淌,冲掉茄子上的泥点和韭菜叶上的虫眼。“你看这茄子,”郑丽华举着根紫莹莹的,表皮上还带着绒毛,“村口王婆家买的,她说‘这是头茬茄,烤着吃能抿出蜜来’。”李林嫣则在剥玉米,指甲掐开金黄的玉米粒,溅出的汁水沾在她手背上,像颗小小的珍珠。
另一边的石桌上,赵志虎已经把腌菜坛子摆成了“镇桌之宝”。他往搪瓷盆里倒了半盆腌菜,酸香混着辣椒的辛味立刻漫开来,引得几个路过的孩子直往这边凑。“来!捞腌菜!”他拍着石桌,搪瓷盆里的竹签在阳光下闪着光,“输的人负责给烤炉添炭,谁也别想耍赖!”
刘子博第一个坐下,拽过把竹椅,裤脚的泥水蹭在椅面上也不在意:“谁怕谁?上次在工地宿舍,我可是连赢你五把,把你藏的昭通酱都赢来了。”他说着往嘴里丢了颗泡辣椒,辣得直吐舌头,逗得旁边的孩子咯咯笑。
陈景辰找了把扫帚,慢悠悠地扫着烧烤区的碎石。扫帚尖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混着远处的水声、风铃的叮咚声和孩子们的笑,像支没谱的歌。他扫到烤炉边时,发现砖缝里还卡着半块烤焦的玉米,黑黢黢的,却让人想起刚才在大山包被淋湿的狼狈——原来那些不期而遇的雨,都是为了铺垫此刻的暖。
“景辰!来穿肉串!”郑丽华在喊,她已经把五花肉切成了薄片,正用竹签一串串穿起来,肥瘦相间的肉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像块精心雕琢的玛瑙。陈景辰走过去,刚拿起签子就被她拦住:“慢点,得把肉片错开,像搭脚手架那样,不然烤的时候中间会夹生。”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带着洗蔬菜的凉意,却把他心里的热乎气勾得更旺。
杨高伟已经把炭火烧得通红,他往烤炉上架肉串,油滴落在炭火上,“滋啦”一声冒出白烟,香气瞬间裹着风飘满整个山庄。“快来尝!”他举着串烤得焦黄的鸡翅,油汁滴在他橙色工装上,像朵小小的花,“刷了郑丽华带的昭通酱,香得能把河里的鱼都钓上来!”
石桌那边的“捞腌菜”已经开战了。赵志虎洗牌的手法像模像样,牌在他手里翻飞,引得旁边看热闹的人啧啧称奇。“每人两张牌,”他把牌发到每个人面前,指尖在牌面上轻轻敲,“点数8、9就得炸,双数或同花色叫双腌,底数少于3点必须跟,4到7点随便你!”
郑丽华捏着两张牌,指尖微微颤,眼睛瞪得溜圆:“我这张是8……要炸了?”她把牌往桌上一摊,果然是张黑桃8,引得众人哄笑。“愿赌服输!”她抓起旁边的炭夹,往烤炉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她脸颊通红。
刘子博运气却好得很,手里捏着两张红桃4,他把牌往桌上一拍,得意地扬下巴:“双腌!还是同花色,翻倍!”赵志虎懊恼地拍了下大腿,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丢过去:“算你狠!这可是我闺女给的,草莓味的!”
管季平推了推眼镜,盯着手里的牌半天没动。他的两张牌一张2一张4,点数刚够4到7的区间。“跟不跟?”杨高伟举着烤玉米凑过来,玉米的甜香混着牌桌上的腌菜酸,奇异地融在一起。管季平咬了咬下唇,把牌往桌上一放:“跟!”结果对面的王工亮出两张9,“炸了!”他只好笑着去给大家递纸巾,耳根红得像烤炉里的炭。
雨彻底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把稻田照得像块巨大的绿宝石。灌溉河的水面上闪着碎金,刚才钓鱼的孩子钓到了条小鱼,举着竹竿欢呼,声音脆得像咬碎了冰糖。项目部的十七八个人把小小的山庄填得热热闹闹:有人在帐篷里铺野餐垫,有人往槐树上挂彩灯,还有人跟着老板去菜地里摘黄瓜,笑声顺着风飘得老远。
烤炉边的香味越来越浓。杨高伟的五花肉烤得滋滋冒油,赵志虎的茄子抹了昭通酱,软乎乎的像块玉,郑丽华的玉米烤得焦香,咬一口能拉出丝来。大家轮着拿串,手指上沾着油也不在意,你递我一串鸡翅,我塞你一口玉米,嘴角的油亮在阳光下闪着光。
“来!干一个!”徐经理举着瓶冰红茶,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虽然在大山包淋了雨,但咱们在这儿找着了乐子,这就叫‘东边不亮西边亮’!”众人笑着碰瓶,“砰砰”的碰撞声混着牌桌上的欢呼,像支热闹的歌。
陈景辰靠在座椅上,看着王楚雅和李林嫣追着刘子博要水果糖,看着杨高伟举着烤串给管季平示范“捞腌菜”的技巧,看着赵志虎蹲在河边教钓鱼的孩子缠蚯蚓……心里突然觉得,这才是项目部该有的样子。没有钢筋水泥的冷硬,没有监理验收的紧绷,只有一群人凑在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像烤炉里的炭火,就算偶尔被雨浇,也总能重新燃起来。
远处的风铃还在响,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烤炉里的炭“噼啪”地跳,牌桌上的“捞腌菜”还在继续,整个山庄都浸在暖融融的烟火气里。陈景辰咬了口手里的烤鸡翅,外皮的焦香、肉里的鲜嫩和昭通酱的香辣在舌尖炸开,暖得他心里发颤。他知道,今晚的篝火一定会很旺,就像他们这群人的日子,就算偶尔遇着雨,也总能烤出香喷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