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赵顼驾崩的消息如同惊雷划破汴京的上空,不到一日,巍峨的皇宫便被刺目的白绫所覆盖。
昔日象征至高权力的朱红宫墙,此刻缠绕着无尽的悲怆。
黄忠嗣与王安石、章惇等重臣,也已换上粗麻素服,头缠白巾,腰间系着白色的孝带,面容肃穆而悲戚,行走在宫苑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沉重的心弦上。
福宁殿已成了灵堂。
巨大的梓宫停放在正中,香烛缭绕,纸钱纷飞。
后宫妃嫔们的悲声哭嚎连绵不绝,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更添凄凉。
向皇后伏在梓宫旁,已是哭得数次昏厥,被宫女内侍强灌参汤才勉强支撑。
而在深宫、神志恍惚数月的高太后,在听闻儿子驾崩的噩耗那一刻,浑浊的双眼竟骤然爆发出骇人的清明!
那是一种被极致痛苦强行撕裂迷雾的回光返照。
她挣脱了侍女的搀扶,以惊人的力气和速度,跌跌撞撞地冲向福宁殿。
“顼儿——!我的顼儿啊——!”
一声凄厉的哀嚎撕裂了灵堂的哭声。
太后冲入殿内,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具冰冷华贵的梓宫。
她几步抢到棺椁前,双手死死扒住棺沿,透过尚未完全合拢的缝隙,看到了儿子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
那一瞬间,支撑她强行清醒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
巨大的悲痛、几个月来的精神折磨、被次子背叛的绝望、以及对长子早逝的无尽哀恸,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垮了她残破的身躯。
“噗——!”
一口滚烫的、暗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太后口中狂喷而出,如同血色的花朵,凄厉地溅落在冰冷的梓宫边缘和素白的地毯上。
触目惊心!
“太后娘娘!”殿内一片惊呼,所有人骇然变色。
刚刚在梓宫前行过叩拜大礼、正沉浸在新丧之痛中的新帝赵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扑到太后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母后!母后您怎么了?!御医!快传御医——!”
黄忠嗣反应最快,一个箭步上前,在太后软倒前扶住了她冰凉的身体,同时厉声吼道:“太医何在?!速来诊治太后娘娘!”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灵堂中回荡!
几名原本就在灵堂外值守、以防万一的太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们慌忙为太后诊脉、查看瞳孔、施针急救。
然而,只过了片刻,为首的太医令脸色变得惨白如纸,手指抖得几乎按不住太后的脉搏。
他与其他几位同僚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太医令踉跄着转过身,对着赵頵和黄忠嗣、王安石等重臣,“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燕王……诸位相公……臣等……臣等无能!太后娘娘……心脉……已断!此乃……此乃心绝之症!非药石……非药石所能及也!臣等……回天……乏术了!”
轰!
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心脉已断!回天乏术!
刚刚失去皇帝,连太后也要在这灵堂之上,追随儿子而去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沉重的宿命感,死死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黄忠嗣只觉得眼前一黑,巨大的压力和无边的疲惫如同山峦般压顶而来,他的头真的“嗡”地一声,仿佛要炸裂开来!
赵頵更是如遭雷击,看着母亲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和迅速灰败下去的面容,巨大的悲痛和恐慌让他几乎崩溃:“母后!母后!您不能走!您再看看孩儿啊!太医!救救朕的母后!朕命令你们救她——!”
就在这混乱与绝望交织的瞬间,弥留之际的高太后,那双原本已开始涣散的眸子,竟奇迹般地再次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吃力地转动眼珠,死死抓住了紧紧抱着她的赵頵的手腕,手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几乎要嵌进儿子的皮肉里。
她的嘴唇剧烈地嗫嚅着,用尽残存的全部生命,凑近赵頵的耳边,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吐出最后的遗言。
没有人能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
只有赵頵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母亲的手臂瞬间收紧,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下,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拼命地点头,将头深深埋在母亲的颈窝。
不过短短数息,高太后眼中最后那点光芒彻底熄灭了。那只死死抓住儿子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下来。
一代大宋国母,在痛失长子、次子背叛的绝望中,于长子的灵前,追随而去,溘然长逝。
“母后——!”赵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紧紧抱着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体,痛哭失声。
灵堂之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巨大的悲声。
皇帝驾崩,国母薨逝,一日双丧!
这不仅是皇家的大不幸,更是整个帝国难以承受的剧变!
黄忠嗣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疲惫感,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冲击中清醒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对着痛哭的赵頵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却异常沉稳:“陛下,请节哀!国母崩逝,举国同悲。
然国不可一日无主,礼不可一日废。
当务之急,需即刻为大行皇帝、大行太后拟定丧仪,昭告天下,稳定社稷!”
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赵頵,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黄忠嗣,那眼神空洞而茫然,充满了无助。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黄……燕王……朕……朕心力交瘁……一切……一切丧葬事宜……皆由你……全权处置……朕……朕信你……”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宫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甚至没有再看父母最后一眼,如同逃离一般,踉跄着离开了这充满死亡与悲伤气息的福宁殿,径直躲回隔壁寝宫,紧紧关上了大门。
沉重的殿门隔绝了外面的悲声,也隔绝了整个世界。
新帝赵頵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雕花的门板,脸上犹自挂着泪痕,眼中是无尽的悲伤与茫然。
但渐渐的,那茫然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悄然闪过。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仿佛在无声地咀嚼着母亲临终那几句遗言。
空旷的寝殿里,只剩下他压抑而沉重的喘息声。
而殿外,巨大的压力与责任,已如山崩海啸般,轰然压在了燕王、天下兵马大元帅黄忠嗣的肩头。
一日双丧,新君颓丧,帝国飘摇的前路,尽系于他一身。
白绫飘荡的皇宫,沉浸在无边的死寂与深重的哀恸之中,酝酿着难以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