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陆明远，典吏李荣便率先下马，快步朝陆明远走去，拱手道：“陆大人，下官景州州衙典史李荣，奉通判大人之命，协理赈疫事宜，药材与粮食等物已押运至此。”
说着，他微微侧身，将立在身后侧的秦昭明显露出来，介绍道：“这位是秦公子，乃通判大人东床，此番随行，亦是忧心地方疾苦。”
秦昭明虽是白身，但这几年在秦淮安手下跟着做了不少事，平日更是往来州府权贵之间，常有交涉。
因而，面对这一县县尊，他并未生丝毫惬意，在李荣介绍完后，立马上前半步，朝跟前比他年长几岁的县令躬身执礼：
“昭明见过陆县尊，大人称我表字照之即可，”他微微一顿，言语中生了几许敬佩：“一路行来，见贵县于此疫中竟能章法井然，作区域间隔，防疫病蔓延，将流民妥善安置，实在令人佩服。”
自时疫爆发以来，陆明远日日坐镇县衙，不是安排时疫防治事宜，便是在城内周旋粮药调度，安民赈灾，已经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的他，眼底的疲态都快要溢出眼角。
此刻见这位通判女婿如此谦和，毫无纨绔之气，心下有了两分好感，还礼：“照之兄过誉了，李典史辛苦！通判大人挂念，下官感激不尽！”
罢了，他带着二人来到安置流民的区域外围，走上一个临时搭建的塔台，一上去，居于高处的几人，便将这片安置所尽收眼底。
时不时行走穿梭于草棚之间的颓靡流民，人员数量直观的展现在了几人面前，可谓触目惊心。
“陆大人...不知贵县流民如今已有几何？染病者又有几成？”李荣眉眼闪动，沉声问。
“梧州一带的流民，到达我县者已有二百余位，每日递增。”
“疫情如火，下官唯有尽力支撑。”陆明远忧心忡忡：“不瞒二位，县内已有多处村镇出现病例，流民之中，病者十之二三。”
他抬头指向前方：“疫病突发，去岁粮税早已入库，今岁尚未开征，县库实在捉襟见肘，如今不仅是药材短缺，粮食更是心腹大患。”
“县城内外封锁，官粮需不仅要赈济此地流民，还要弹压城内....”
说到此，陆明远忽而眉头一蹙，冷哼一声：“城内几家粮商，竟欲趁此国难囤积居奇，本官不得不行权宜之计，行文申斥，并以官粮平抑市价，方才能勉强稳住局面。”
李荣闻言，正色道：“陆大人临机决断，处置得宜，下官回州定向通判大人禀明。”
说罢，他话锋一转，面露几许为难，看了一眼运来的物资，沉声道：“不瞒陆大人，如今景州下辖各县镇，皆因疫病之故，今岁粮税大多未能开征。州府库藏，比之县衙亦好不到哪里去。”
他道：“此次带来的粮药，只能解贵县燃眉之急....”
“至于药材，秦大人已向未波及疫病的邻州及朝廷上述请求援助，至于粮税...”
李荣看向陆明远，眸光略动，垂首道：“景州局势比之梧州，总算尚未完全失控，因此...大人的意思是，征收粮税一事，关乎朝廷岁入与州郡运转，还需...酌情进行，不宜全然停滞。”
陆明远听了，心头猛地一沉。
眼下百姓，正陷于疫病中挣扎，此时征税，岂不雪上加霜。
他忍不住道：“李典史，如今各村镇民心惶惶，此事催征税粮，下官以为...却非合宜之机，何不待疫病稍得控制之后，民心稳定，再行进行？”
李荣却摇了摇头，言语生了几分无奈：“陆大人爱民之心，下官明白。可疫病何时能控，犹未可知。朝廷征税，却有定制，至今也未明文准许延迟。若各州县皆以此为由拖延，朝廷怪罪下来，你我谁能担待？”
陆明远一愣，心中愕然。
他...他们竟以为疫病控制遥遥无期？
可他分明早在数日前，就已将黄家父子处得来，并初步验证有效的药方以加急文书呈送达州府了呀?
通判大人乃直接上官，理应最早知晓，为何这位李典史，竟似全然不知？
是州府内部另有章程...还是那加急文书竟未从送达？
他心思电转，目光在李荣与跟前那身为通判女婿的秦昭明身上快速掠过，一时难以判断。
兹事体大，在未明州府态度与眼前二人真实意图前，陆明远很快决定，先不提那张或许能救无数人命的方子之事。
因天色已晚，几人就粮税征收一事聊了几句后，陆明远知，这李典史也不过为传令之人，做不得什么主，便先压下此事，将县衙配额赈资交接后，便带着二人及一干随行回了县衙安置。
晚间，陆明远在县衙中备下简单餐食招待。
席间，秦昭明寻了个李荣不在的间隙，向陆明远低声探问：“陆县尊，在下想向您打听一下，贵县下属的清河镇宋家村，近来...可有疫情上报？”
陆明远微感诧异，不明对方为何独独关心一个偏僻村落，但仍如实相告：“照之兄，清河镇目前确有村镇出现染疫者，尤以桂花庄最为严重，镇衙人手便几乎都扑在那里，至于宋家村...至今尚无染疫消息报来。”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按理，县衙本该每日派员下乡巡查，奈何如今事务千头万绪，人手实在不敷分配。”
“不过，没有消息，或许便是最好的消息。”
秦昭明听罢，脸色也瞬间沉重下来，摇了摇头：“不瞒县尊，如今州府上下，乃至朝廷，都仍在焦急等待良方。梧州疫情瞒报，骤然爆发，已呈燎原之势，朝廷便是有心派遣医官，首要目标也定是梧州这等重灾之地，景州这边...恐怕还需自力更生，苦苦支撑一段时日。”
此言一出，陆明远心中剧震，暗道，他们果然不知药方之事！
自己那份加急文书，竟如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