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碎金般光芒洒在宾客们华美的衣饰上,锦津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目光,那些看似关切的问候里都藏着锋利的试探。
“沈先生若是去了上海,面粉厂是不是就留给钟小姐经营了?”王董事抚摸着金丝眼镜的镜腿,故作随意地问道。
锦津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他微微发颤的手指——那上面还沾着方才吃点心留下的油渍。她轻啜一口茶,让氤氲的热气模糊自己眼中的嫌弃。
“王董抬举了,我不过是个绣娘。”
“钟小姐谦虚了,不光沈家面粉厂,就连沈家,三番五次都是靠钟小姐化解危机。”王董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眼里透着精明的光。
“市井传言怎可全信?”
“钟小姐,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跟你讨教做生意。”王董一脸猥琐,舔着脸说。
“您所托非人。”锦津嘴里应承着,眼睛却在不停搜索,终于瞧见不远处正与人攀谈的王太太,锦津声音稍大了些,“王太太。”
不等王董回头看,锦津已经立即欠欠身,朝王太太走去。
“说什么呢?”王太太摇曳而来,携带一阵香风,是锦津爱的栀子花,她不免愉悦,笑意盈盈,“您的香氛真好闻。”
“锦津,这都是你的功劳。”王太太得意道:“用香薰过的丝线绣的栀子花跟真的一样,好几个太太听说是你的手艺,都要跟你约呢。”
“王太太,我要付你广告费呢!”锦津又悄悄道:“来了新品,得空来挑,您是独一份。”
王太太心花怒放,“锦津,不是我说,这满城的绣娘,论手艺,有比你更好的,可论心意,那无人比得上你,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姑娘。”
锦津笑着,承受王太太的一番美意,不想王太太突然话锋一转,“锦津,刚才那个老色鬼是不是骚扰你了?”
锦津一愣,面对王太太的质问,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王太太的矛头对着自家丈夫,她愤愤道,“老色鬼,人老心不死,锦津你是好姑娘,我听你叫我,又看见他像只苍蝇围着你,就知道你在求救。
锦津,我听说沈少爷对你回心转意,赶紧抓住机会。”王太太以过来人的真诚劝道,“沈少爷有钱,长得好看,风流了点,可男人不都是这样么?你图一样便可。
你一个姑娘家,做生意不免交际,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王太太朝王董努努嘴,自嘲道:“老色鬼有钱,我图了一样。”
李夫人不知何时走到身边,虽不知道她听到多少,不过她极度自恋,沉迷自我,别人的话通常入不了耳。
果然,李夫人兴致勃勃继续她的一贯话题:“活到这把年纪,才真正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道理。”
李夫人摇着檀香木柄的团扇,凑近两人耳语。
王太太对李夫人没那么客气,嘲讽道:“跟着那个老色鬼要酒喝不容易吧?”
李夫人扇面上绣着的孔雀在晃动间栩栩如生,衬的她肌肤胜雪。
“是不容易,可我装腔作势惯了,没什么不甘心,谁不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人前装得恩爱而已,自欺欺人。”
说话时,李夫人发间的翡翠步摇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锦津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戏台上的红绸帷幕缓缓拉开,锦津终于从李夫人的陈词滥调中逃了出来。
鼓乐声起,各种角儿粉墨登场。锦津望着那些翻飞的水袖,恍惚间觉得整个宴会厅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微微侧首,假装专注看戏,生怕还要与人交谈。
“好!”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锦津回过神,只见当红的杨老板踏着莲步登场。他眼波流转间,竟比在场许多贵妇还要风情万种。
锦津不由看得入神——一个男子竟能将女子的柔媚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他该是见过多少女子的心事?
“演的就是演的。”
李夫人的团扇突然挡住锦津的视线,“他不过是演出他见过的以为的想要的女人样,至于女人的至情至性和七情六欲,岂是男人能懂的?”
她说话时,腕上的金镶玉镯子碰在茶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锦津,女人最懂女人。”李夫人突然话锋一转,“你嫁入李家,与其说我儿子护你,不如说我护你,怎么样,考虑一下?”
锦津望着戏台上杨老板水袖翻飞的身影,轻声道:“谢谢李夫人,我会考虑的。”
“锦津,我想我们是一类人。”
李夫人自信地扬起下巴,耳垂上的明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你不过是还没有走出那一步,你还年轻,若是叫你等到我这年纪才明白,又太晚了。”
她伸手替锦津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碎发,“你要相信我说的话。”
锦津茫然地点头,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不远处的李公子,后者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但当锦津的目光扫过时,他像是心有灵犀般突然转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锦津猝不及防,慌忙回以微笑,脸颊却不自觉地发热。
李公子立刻像得到鼓励般走了过来。
“娘,你去招呼客人,我来陪锦津。”
他说话时,腰间挂着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锦津后悔极了,不过她冷淡李公子惯了,只管他说他的,自己则重新将注意力转向戏台,对李公子不咸不淡的搭话只是简短应答。
见锦津兴致不高,李公子有些灰心地倚在椅背上,也开始专注看戏。
锦津突然发现戏台上那个女扮男装的老生,眼波竟若有似无地飘向李公子的方向,她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李夫人。
李夫人端坐在那里,面色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锦津分明看见她攥着团扇的手指节已经发白,那空洞的眼神里,藏着的是即将爆发的风暴。
锦津低头抿唇,暗自诧异自己何时变得这般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