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卖酒老翁家的小儿子,小二,正盘算着今天怎么摸鱼。
他爹却一脚把他踹出了门。
“去齐河把张屠户欠了三年的酒钱给老子要回来。”
“不然今天别想进家门。”
小二心里骂骂咧咧,一百个不情愿地挪出了济南西门。
秋风萧瑟,吹得他刚做的发型有点凌乱。
他正对着护城河水面整理自己帅气的刘海,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哟,这不是我那怨种弟弟吗。”
小二脖子一僵。
这个声音熟悉中透着一股子阴间的寒气。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了他那死了三年,坟头草都两米高的亲哥,阿大。
阿大穿着生前的最后一件寿衣,款式有点过时,但他本人精神头却异常饱满,甚至还带点容光焕发。
他身边还戳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大哥,那大哥腰间别的不是刀,而是一把算盘,浑身散发着“给你打绩效”的冰冷气息。
小二的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没合上。
阿大热情地飘过来,搂住小二的肩膀,触感冰凉又虚无。
“弟弟,别来无恙啊。”
“哥在下面混得不错,最近有个项目缺人,想你了。”
小二的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
“我谢谢你啊,大哥。”
“你坟头漏风把你吹出来了?”
“还是说阎王爷也搞KpI,你下来拉人头了?”
阿大丝毫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瞧你说的,哥哥是那种人吗。”
“地府有个案子,年代久远,就缺个阳间人证。”
“算来算去,就你八字最合适,纯阳之体,正好走一趟。”
小二往后缩了缩。
“不去。”
“我上有老爹下有酒缸,很忙的。”
阿大身后的黑衣大哥面无表情地朝前走了一步。
他没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拨了一下腰间的算盘珠子。
那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小二的心口上,让他呼吸一滞。
小二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哥,你看你,不早说。”
“为地府和谐稳定做贡献,是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阿大介绍道。
“这位是王哥,我现在的leader,你叫他王货郎就行。”
王货郎?
这年头地府的鬼差都流行这么接地气的花名吗?
小二没敢多问,只能跟在两人身后。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后衣领被人拎了起来。
周遭的景物瞬间化作了流光。
风声在耳边呼啸,吹得他脸皮都在抖动。
他双脚离地,整个人像个风筝一样被拖着狂奔。
他那死鬼老哥阿大在旁边轻松地飘着,甚至还有闲心给他做解说。
“看到没,这叫鬼差急行军,日行千里不是梦。”
“办个VIp还能享受专属飞行通道,可惜你没资格。”
小二只想口吐芬芳。
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这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久到小二已经放弃了思考。
等他双脚重新落地时,整个人已经软得像一滩烂泥。
一座巍峨的黑色山脉矗立在眼前,山脚下有座衙门,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泰山殿”,看起来比人间皇宫还气派。
小二正想感叹一句地府的基建搞得不错。
衙门里却呼啦啦地涌出一大群鬼。
这些鬼个个垂头丧气,像是刚参加完一场极其失败的团建。
王货郎拦住一个跑出来的同僚。
“老李,张大善人的案子怎么样了?”
那个叫老李的鬼差一脸晦气。
“别提了。”
“刚开庭,被告那边请的状师,是刚下来的秦桧。”
“那嘴皮子,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黑的都能描成白的。”
“两句话就把案子给翻了,当庭宣判,结案了。”
王货郎的脸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忍耐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虚脱的小二。
“没你事了。”
“你走吧。”
小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跟着他哥一起下去。
“我走?”
“大哥,我被你们从济南西门绑到泰山脚下,现在天都快亮了,你让我走?”
“我走回济南,我爹的酒缸都得长蘑菇了。”
阿大也有些不好意思,他飘过来,拍了拍小二的背。
“弟,这事儿是哥办得不地道。”
“可你看,哥现在也是身无分文的穷鬼,实在没法支援你路费。”
王货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刻竟也露出了一丝思索。
他盯着小二看了半天,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跟我来。”
他又一次拎起小二的后衣领。
小二只感觉眼前一黑,再次体验了什么叫速度与激情。
这次没跑多久,大约二三十里路的样子,他们停在了一个村庄里。
王货郎指着一户人家的屋檐。
“你就躺这儿。”
“等天亮这家人出来,你让他送你回家。”
小二人都麻了。
“大哥,我跟他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送我?”
王货郎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但比哭还难看。
“他要是不肯。”
“你就说,是王货郎让你来的。”
说完,这位神秘的王货郎大哥身形一闪,凭空消失了。
只留下小二一个人,在凌晨的寒风中凌乱。
巨大的疲惫感与荒谬感同时袭来,小二眼皮一沉,直接昏死在别人家屋檐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屋子的主人打着哈欠推开门,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然后他就看到了门口躺着的一具“尸体”。
主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把半个村的鸡都给惊醒了。
他哆哆嗦嗦地正准备去报官,却发现那“尸体”的手指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小二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
主人见他活了,反而更害怕了,但还是壮着胆子把小二扶进了屋。
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下肚,小二总算活了过来。
他抹了抹嘴,说出了自己的来历,然后诚恳地请求。
“大哥,行个好,送我回济南府吧,路费我双倍给你。”
主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小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路途遥远,我这……”
小二看他为难的样子,想起了王货郎的嘱咐。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大哥,实不相瞒。”
“是……王货郎让我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主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看着小二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王……王……”
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壮士,您别说了!”
“我送,我马上就送!”
“我这就去给您租最好的毛驴!”
主人的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热情得让小二有点害怕。
他不仅麻利地租来一头油光水滑的大青驴,还给小二备足了干粮和水。
一路快马加鞭,不,快驴加鞭,当天下午就把小二送回了济南府的家门口。
小二看着自家酒馆的招牌,热泪盈眶。
他掏出碎银子想要感谢这位好心的大哥。
“大哥,太谢谢你了,这是说好的路费,你一定得收下。”
主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烫手山芋,连连摆手,退得比兔子还快。
“使不得,使不得!”
“能为王……为壮士您效劳,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分!”
他一句话也不多解释,调转驴头,一溜烟跑了。
那背影,仿佛后面有十个王货郎在追他。
小二捏着银子,站在自家门口,满头问号。
这个王货郎,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