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的瞬间,会议室里的嘈杂声像被撕开的布帛,裂出一道尖锐的缝隙。
我看见海伦的指尖还悬在操作台上,她身后的全息屏正跳动着太平洋基地的实时脉冲数据,幽蓝的光映得她眼尾的细纹泛着冷光——那是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的痕迹。
\"林博士。\"伊恩的声音从长桌主位传来。
这位英国调查员的西装领口松了两颗纽扣,领带歪在锁骨处,左手无名指的婚戒蹭着桌沿,发出细碎的刮擦声。
他的目光扫过我后颈——那里还留着斯隆启动镜像协议时的灼痛,像块烧红的铁贴在皮肤上。
我走向全息投影台,掌心触到金属台面的瞬间,电流般的震颤顺着手臂窜上来。
这是世界树网络的余波,我太熟悉了——三年前在NASA第一次捕捉到异常光谱时,仪器也是这样微微发烫。
\"诸位。\"我按下投影开关,太平洋上空的幽蓝光斑在头顶展开,\"三小时前,斯隆触发了镜像协议。\"后颈的灼痛突然加剧,我捏紧台面,指甲几乎掐进金属里,\"他在复制我的意识结构。
现在,世界树遗迹的脉冲频率正在与太平洋基地同步——\"
\"所以你要我们主动接入?\"布朗的声音像块硌牙的石子。
这位美国黑人委员把身体陷在皮质椅里,左手转着钢笔,笔帽上的星条徽标闪着冷光,\"上个月你说要封锁节点,上周你说要逆向解析,现在又要把整个联盟的神经中枢往怪物嘴里送?
林博士,你知不知道这会让多少人变成植物人?\"
他的钢笔\"啪\"地砸在桌上。
我看见娜塔莎的手指在桌下收紧,指节泛白——她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枪套上,那是俄罗斯特勤的习惯动作。\"布朗委员,\"她的声音像破冰的河水,带着西伯利亚的冷硬,\"你该看看斯隆在镜像协议里藏了什么。\"
全息屏突然切换画面。
安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终端前,她的法式盘发散了几缕,发梢扫过耳后那枚祖母绿耳钉——那是她亡母的遗物。\"这是太平洋基地的能量波动曲线。\"她的指尖划过屏幕,蓝光在她眼下的青影里跳动,\"四小时前,波动频率是14.7赫兹;两小时前是22.3;现在...\"她顿了顿,屏幕上的曲线突然窜成尖峰,\"38.1。\"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伊恩的婚戒停了,布朗的钢笔滚到桌沿,被海伦伸手接住。\"这意味着什么?\"来自德国的军事顾问问。
\"同步率。\"我盯着那道尖峰,喉咙发紧,\"世界树在调整频率,让它的网络与人类神经接口兼容。
斯隆要的不是复制我的意识——\"后颈的灼痛突然化作刺痛,我想起卢峰日志最后一行字:\"现在,一切都无法回头了。\",\"他要让世界树直接接管所有接入过网络的人脑。\"
\"荒谬!\"布朗拍桌站起,椅子向后滑了半米。
他的脸涨得发紫,像被掐住脖子的火鸡,\"你有什么证据?
就凭你后颈那几道鬼画符?\"
\"证据在这。\"娜塔莎突然抽出一沓文件,封皮上的联盟密印还带着烫金的余温。
她推过桌子时,纸张摩擦声像极了卢峰实验室里旧打印机的轰鸣——三年前我们就是在那台打印机前,第一次打印出世界树的光谱图。\"《斯隆计划终止令》,签署于2015年12月17日。\"她的指尖划过签名栏,\"但终止令里,项目组成员名单的最后一行...\"
我探身看去。
泛黄的纸页上,\"卢峰\"两个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批注着\"技术不可替代\"。
墨迹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布朗的脸瞬间煞白。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右手死死攥住桌角,指节泛出青白。\"这不可能...\"他的声音发颤,\"当年评审会...我投了赞成终止...\"
\"但有人没让他离开。\"娜塔莎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哄受了惊的孩子,\"卢峰的实验室门禁记录显示,直到三个月前,他还在夜间进入太平洋基地。
而他最后一次登录的Ip地址...\"她抬头看向我,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是斯隆办公室的终端。\"
会议室陷入死寂。
全息屏的蓝光在布朗脸上跳动,照出他鬓角的冷汗。
我后颈的刺痛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冷的东西,顺着脊椎往上爬——卢峰在日志里说\"你不该回来\",原来他早就知道,斯隆从未真正放他走。
\"林博士。\"伊恩的声音打破沉默。
他的婚戒又开始转动,这次很慢,很慢,\"你坚持主动接入,是因为卢峰?\"
我摸出兜里的旧照片。
焦痕在蓝光里泛着暗褐,照片上的卢峰正冲镜头笑,他的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总是系不紧——那是他的习惯。\"卢峰在日志里写,'现在一切都无法回头'。\"我把照片轻轻放在桌上,\"但他没写的是,二十年前我们在南极观测站,他说过:'如果有一天必须做选择,别让恐惧替你决定。
'\"
李强突然站起来。
这位中国军人的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他的右手始终按在战术腰带的定位器上——那是随时准备行动的姿势。\"我支持林博士。\"他的声音像敲在钢板上,\"如果等斯隆完成同步率,我们连扣扳机的手都会被控制。\"
\"幼稚!\"布朗猛地坐下,椅子发出刺耳的尖叫。
他抓起那份终止令,指腹重重压在\"卢峰\"两个字上,\"你们知道当年为什么终止斯隆计划吗?
因为那东西根本不是植物!
它是...\"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有些真相,不该被揭开。\"
全息屏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海伦的指尖在操作台上翻飞,\"太平洋基地脉冲频率突破临界值!\"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在...他们在打开什么!\"
我看向窗外。
暮色里,太平洋方向的幽蓝光斑更亮了,像颗被剥开壳的星辰。
后颈的皮肤突然开始发烫,这次不是刺痛,而是某种更熟悉的震颤——像卢峰当年在实验室拍我肩膀时的力度,带着温度,带着催促。
布朗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他盯着那份文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仿佛在确认什么。
当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像最后一根蜡烛被风吹灭。
\"散会。\"伊恩揉了揉眉心,\"十二小时后再议。\"他的目光扫过我,又扫过布朗,最后落在娜塔莎推过来的文件上,\"但在此之前,各位最好都看看这份终止令的附件——特别是关于'世界树起源假说'的部分。\"
我弯腰捡起布朗刚才滚到脚边的钢笔。
笔帽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致布朗,2015.12.17\"。
日期正是终止令签署的那天。
会议室的灯次第熄灭时,我听见布朗对着空桌低语:\"他说过,秘密一旦曝光,人类会先毁了自己。\"
后颈的震颤越来越清晰。
我摸出手机,卢峰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在收件箱里:\"林,如果你看见这条,说明我已经失败了。
记住,世界树要的不是毁灭,是...\"
消息停在这里,像被人掐断的喉咙。
窗外,太平洋的幽蓝光斑突然扩散成一片光海。
我想起斯隆二十年前的实验记录:\"当审判来临,宇宙会听见它的心跳。\"
现在,那心跳声,正从我的后颈,从每一个接入过世界树网络的人的神经里,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