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将铜钱轻轻放在岩石上，那枚旧币在月光下泛出微弱的金晕，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点燃。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它看。片刻后，金光一闪，又归于黯淡，但三人皆知，这不是错觉。
陈智的目光从海面收回，落在那枚铜钱上。他记得这东西曾出现在狐影纸灯的供案前，也曾在老人讲述“守门人”时悄然发热。如今它再次回应，说明他们并未脱离某种秩序的注视。
“我们不能停。”憋宝人低声道，声音不重，却压住了夜风的轻响，“炉灰显青，地脉复流，这是催动之兆。”
“可方向呢？”陈智缓缓开口，“昆仑有雪煞，峨眉藏雷窟，青城布阴棋——哪一处不是死地？终南若真断了脉，进去便是逆天而行。”
叶婉儿抬眼看他：“可你师父说过，三清隐于第七峰。”
陈智一怔。
“你说过的话，我一直记着。”她语气平静，“那时你还说，真正的道统不在庙堂，在山野深处，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现在，我们正好去那里。”
憋宝人摊开那张泛黄草图，手指划过被红笔截断的路线。“这不是自然断裂。”他指腹停在“终南”二字下方，“你看这里，地气走势突兀中断，不像衰竭，倒像被一刀斩断。这种痕迹，我见过一次——四十年前，丰都地底封印阎罗殿时，就是如此。”
陈智蹲下身，指尖顺着图上线条滑动。他忽然发现，那条断脉线与铜钱上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边缘那圈回旋刻痕，几乎如出一辙。
“信物与地图共鸣。”他说，“这不是巧合。”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叶婉儿接过话，“终南不只是候选之地，它是钥匙指向的地方。”
憋宝人沉默片刻，收起图纸，从怀中取出一小撮香灰，撒向空中。灰末未落地，便微微偏转，朝内陆方向飘去。
“风带讯。”他道，“有人或有什么，在等这枚铜钱出现。”
“所以更不能绕路。”叶婉儿站起身，望向群山轮廓，“躲得了一次试探，躲不了第二次。敌人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他们会设伏，会引诱，会让我们在错误的路上耗尽力气。但我们若主动选一条最难的路——”
“他们反而猜不透。”陈智接上她的话，嘴角微扬，“不逃，而是迎上去。”
“可终南凶险不止于地形。”憋宝人提醒，“断脉之地，灵气紊乱，神识易乱，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我当年进过一处类似之地，出来时同伴只剩半魂。”
“但我们也不是当初的人了。”叶婉儿轻声道，“昨夜海浪能被‘引潮术’操控，说明对手已敢正面出手。我们若再犹豫，只会被一步步逼到绝境。”
陈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对抗神罚时留下的裂纹。他想起光球爆发前的“收束”，想起式神换色时的半息停滞——每一次胜利，都是从细微处撕开的口子。
“终南若有秘境，必有破绽。”他说，“就像大神有‘暗斑’，式神有‘共振点’。只要我们还能看、还能想，就一定能找到。”
憋宝人凝视着他，又看向叶婉儿，终于点头：“好。那就定终南。”
三人围坐不动，却仿佛已在无形中签下契约。夜风拂过岩台，吹散最后一丝迟疑。
“怎么进？”陈智问。
“先找媒介。”憋宝人答，“我要追溯断脉源头，需一件出自终南山的老物——最好是道观遗器，或古修用过的法具。”
“我去西市旧货场。”陈智说，“那边常有从山上流下来的玩意儿，香炉、残碑、符匣都有。”
“我查典籍。”叶婉儿补充，“那些传说里藏着真实路径。比如‘第七峰无路通’，听起来是警告，也可能是在说——只有特定方式才能进入。”
“那就分头准备。”憋宝人将铜炉抱在膝上，轻轻摩挲炉壁，“但记住，一旦发现媒介或线索，立刻传讯。不能再让信息滞后。”
“还有。”叶婉儿忽然道，“别单独行动。赤红面具裂开时，信息传了出去。我们现在做的每一步，可能都在被人看着。”
陈智点头：“用暗语联络。老规矩，三短两长为安全，一长两短为撤离。”
“若失联超过六时辰？”憋宝人问。
“视为遇险。”叶婉儿答，“启动‘锁阳阵’残纹预警，哪怕只有一人，也要来接应。”
三人彼此对视，目光交汇处，没有多余言语。他们经历过太多生死关头，早已学会用最简的方式确认信任。
憋宝人将草图重新折好，塞进内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坚定。那张图他曾以为只是备选，如今却成了前行的地图。
“终南不是避难所。”他说，“是战场转移。”
“也是溯源。”陈智站起身，活动肩部，旧伤牵动肌肉，但他没皱眉，“我们一直被推着走，从狐仙庙到海渊，再到封印反噬。现在该问一句——这一切的起点在哪？”
“也许就在终南。”叶婉儿望着远处山影，“门开了，守门人死了，百鬼进出……可谁打开了第一扇门？又是谁，定下了这个规矩？”
风忽然静了一瞬。
三人皆未动，但心跳似乎同步了一下。
憋宝人低声念了一句古语：“寻仙不见踪，踪现即非仙。”
“我们找的不是仙。”叶婉儿说，“是真相。”
“那就让真相来找我们。”陈智走向岩边，俯视脚下滩涂。断裂的木桩依旧插在泥中，渔网缠绕如结，像一张未解开的网。
他忽然弯腰，从沙中拾起一块碎瓷片。边缘锋利，釉面焦黑，隐约可见半道符纹。
“这不是本地的东西。”憋宝人接过一看，“火炼过，又被水泡过。像是从高处坠落，经烈焰焚烧后再沉入海底。”
“但它出现在这里。”叶婉儿伸手触碰瓷片背面，指尖传来一丝灼热，“和铜钱一样，在回应。”
陈智盯着那道残符，忽然想起什么：“这纹路……和镇魂钉上的‘锁阳’符，方向相反。”
“逆纹？”憋宝人瞳孔微缩。
“有人在模仿我们。”叶婉儿声音冷了下来，“或者，在等着我们走进某个早就画好的局。”
岩台上一时寂静。
星河 overhead，映在三人眼中，像无数未解的谜题。
“那就让他们等。”陈智将瓷片收入袖中，“我们不去他们设好的路，我们走没人走过的断脉。”
“终南见。”叶婉儿轻声道。
“终南见。”憋宝人重复。
陈智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光如刃。他肩伤仍在发烫，掌心旧裂隐隐刺痛，可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他望向群山，低语：“那就让仙踪来找我们。”
叶婉儿坐在原地，指尖抚过剑柄。剑未出鞘，但她已听见山风里传来一声极远的铃响。
陈智右手指节因握力过猛而发白，袖中瓷片边缘割破皮肤，血珠渗出，滴落在岩石上，沿着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痕缓缓滑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