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的手指从衣袋中抽出,掌心贴着布料滑过铜钱的轮廓。那枚刻有三重弧线的铜钱安静地躺在内袋深处,不再震动,也不再回应夜风。她抬头时,对面屋檐下的纸灯已熄,狐狸剪影融进暗色木框里,像从未动过。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
“该走了。”她说。
陈智的目光从空灯笼处收回,笔记还摊在膝上,最后一页写着“守门人候选”四个字,墨迹未干。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合拢本子,红绳绕三圈扎紧,塞进油布袋。拉链闭合的声音很轻,但憋宝人听见了,抬起了头。
三人坐着的位置没变,姿势也没变,可空气里的滞重感开始松动。
叶婉儿解开随身布包,将铜钱取出,放在掌心端详片刻,然后连同老人讲述时拓下的纹样、香火铺发现的残符一并收进贴身行囊。动作缓慢而清晰,每放一件,都像是封存一段无法言说的记忆。
陈智站起身,背起包裹。他拉开外层夹袋,开始清点:罗盘指针稳定,符纸干燥无损,丹药瓶密封完好,干粮袋分量足够支撑三天航行。水具装满,滤芯更换完毕。他一边检查一边报出名称与用途,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落得清楚。
“罗盘,归途定向用。”
“驱邪符七张,应急结界可用两次。”
“辟谷丸够三人六日所需,海上断粮不致慌乱。”
憋宝人没说话,只解下腰间铜铃,晃了晃,铃舌完好。他又翻开背篓,确认镇魂钉、断脉钉、玉匣碎片均在原位,表面无裂痕。随后掏出一块青灰玉佩,系在行囊外侧金属扣上,指尖抚过雕纹,低声念了一句什么,才重新扎紧捆带。
他铺开一张泛黄海图,压在石桌四角。
手指沿着航线缓缓移动,从岛国西港出发,绕开两处暗礁区,直抵华夏东南岸。风向标画在右上角,箭头朝南偏西,正是此刻海面实测风向。
“今夜启航,明日午后可见陆影。”他说,“若中途无变,不会延误。”
叶婉儿点头,将布包最后打了个死结。她望了一眼街市尽头,孩童早已散去,小贩收摊,长街只剩零星灯火。茶棚老板提着灯笼走过,问他们是否留宿。
“不了。”她说,“我们要走。”
老板没多问,只是点头离开。
三人收拾完桌面,熄了茶炉,把坐垫叠好放回原处。这处茶棚曾是他们休整之地,如今成了告别的起点。
回到客栈房间,行李摊在床上。除随身法器外,还有几件旅途中收集的小物:一只绘着达摩不倒翁的纸灯笼,半块摔裂的赤红面具,一本岛民手抄的节庆歌谣集。
叶婉儿拿起灯笼,纸面微黄,狐影线条柔和。她凝视片刻,放入陶盆,点火。
火焰吞没纸面,狐影扭曲、焦黑、化为灰烬。她将余灰倒入井口,洒净水三勺。
“凡沾异气之物,不留。”她说。
陈智则取出那卷阴阳师遗留的残经。羊皮卷边角破损,文字混杂古语与咒印,隐约透出阴寒之气。他取出三层符纸,依次包裹,每层贴一道镇压符,最后封入铁匣,锁扣咬合。
“此物不能毁。”他说,“但也不能暴露于外。由我亲自携带,途中不启封。”
憋宝人站在窗边,看着码头方向。船已备妥,帆索整齐,缆绳牢固。他转过身,扫视房间一圈,最终落在那只木雕面具上。
“纪念品带不走。”他说,“真东西才能带回。”
他拎起背包,将地图、铜钱、笔记、法器逐一归位。其余杂物尽数清理,床铺恢复原状,仿佛无人住过。
三人背着行囊走出客栈,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咸腥与凉意。
码头上,小舟静静停泊。船身漆色斑驳,但结构稳固。憋宝人上前检查缆绳结法,确认防滑扣牢靠,帆布展开顺畅,锚链收束整齐。他又试了舵柄转动幅度,点头。
陈智将干粮袋搬上船,称重后放进舱底储物格。他打开防水箱,放入医药包、备用符箓、指南针。每件物品都有固定位置,不重叠,不挤压。
叶婉儿站在船尾,闭目片刻。腕间雷种温热如常,体内气息平稳,天地清明。她伸手按了按胸口衣袋,铜钱仍在。
“都好了。”她说。
两人停下手中动作。
憋宝人系紧最后一个绳结,直起身。陈智关上舱盖,拍掉手上的灰。他们并肩立在船沿,望着远处海面。
月光洒在浪尖上,碎成银片。风不大,但持续吹拂,推着云层缓慢移动。港口寂静,只有海水轻拍船体的声响。
没人再说“守门人”三个字。
可当叶婉儿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时,陈智看了她一眼;当憋宝人摸了摸腰间铜铃时,叶婉儿也微微颔首;当陈智将铁匣小心置于身侧时,憋宝人伸手扶了一把。
他们都明白。
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
知识已经沉淀,线索已经归整,责任已经认领。他们不再是误入谜局的过客,而是携带着隐秘真相的归者。
憋宝人从怀中取出一枚小旗,黑底红边,绣着一个古老符号。他将旗子插在船头旗座上,轻轻一按,卡榫咬合。
旗面展开,迎风微扬。
陈智最后检查了一遍通讯设备,关闭电源。海上信号中断是常态,他们必须依靠自身判断前行。
叶婉儿踏上甲板,脚步沉稳。她站在船中央,感受脚下木板的坚实。海风穿过她的指缝,带着远方的气息。
憋宝人解开缆绳最后一道活结,扔上岸。绳头落地无声。
船随潮水微微晃动,开始脱离岸边。
陈智点燃一盏桅灯,光线昏黄,照亮甲板一角。他抬头看天,北斗七星清晰可见,指向北方。
叶婉儿从行囊中取出一条深色围巾,围在颈间。那是她在街市买的,素面无纹,保暖实用。她拉高领口,挡住夜风。
憋宝人走到舵位,双手握住舵柄,测试转向灵敏度。他低声道:“风向稳,流速缓,可以出港。”
陈智点头,收起灯,走向船尾发动机。
叶婉儿站在船头,望着渐远的码头。那盏曾让她驻足的纸灯,此刻彻底熄灭。整片街区陷入黑暗,唯有海面反光勾勒出轮廓。
她忽然感觉到衣袋中的铜钱轻轻一震。
不是恐惧,也不是预警。
像是一声回应。
她没有掏出来看,只是把手覆在上面,站得更稳了些。
憋宝人轻推操纵杆,引擎低鸣启动。小舟缓缓驶离泊位,滑入主航道。
海风忽然加大,吹起叶婉儿的围巾一角。她伸手去压,却发现围巾边缘绣着一行极细的小字,之前未曾察觉。
她凑近看了一眼。
字迹模糊,但能辨认:
“见门者,不得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