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低鸣被第一道浪劈断。
叶婉儿正抬手压住围巾，风突然变了方向，从侧后方狠狠撞来。船身猛地一斜，甲板倾斜，积水哗地漫过脚背。她本能地单膝跪地，左手撑住舱壁，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行囊的捆带——那袋子已在湿滑的木板上滑出半尺。
陈智几乎同时扑向防水箱。他的手刚搭上锁扣，又一阵狂浪拍在右舷，船体剧烈摇晃，他整个人撞在舱沿，肩胛骨磕得生疼。但他没松手，指节发白地拧紧箱盖旋钮，确认密封圈咬合到位。玉匣碎片就在里面，不能沾水。
憋宝人始终站在舵位，双手死死握住操纵杆。刚才那一击让舵柄偏移了近三十度，若不是他反应快，船头早就迎着浪峰直插下去。此刻他手臂青筋暴起，一点点将方向拉回，掌心已被金属磨破，血混着雨水顺着杆身流下。
天黑得不正常。
十分钟前还清晰可见的北斗七星，现在全被乌云吞没。海面不再是深蓝，而是泛着铁灰色的油光，浪峰像被什么从底下推着，层层叠叠涌上来，节奏整齐得不像自然形成。
“不对。”陈智喘了口气，从腰间抽出罗盘。指针还在转，但每次大风刮过，都会规律性地抖动一下，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他盯着表盘，数着间隔——五秒一次，分毫不差。
叶婉儿闭眼，体内雷种微微震颤。她不是在听风，而是在感知气流的走向。正常的海风是散的，可这股风却带着一股逆旋之力，像是有人在远处画圈牵引，把整片海域当成了棋盘。
她睁开眼：“风是被人牵着走的。”
憋宝人没回头，声音压得很低：“我也觉得不像天象。洋流方向乱了，浪是从深处推上来的，不是风推浪。”
话音未落，一道更高的浪墙轰然砸下。船像被巨锤砸中的铁皮罐子，猛地弹起又摔进波谷。行囊终于挣脱束缚，朝船尾滑去。叶婉儿一个翻滚拦住，用身体压住袋口，同时甩出一张轻符贴在船舷外侧。符纸瞬间燃起淡青色火光，形成一层薄薄气障，减缓了下一波冲击的水压。
陈智趁机抓起备用绳索，一端系在舱底金属环上，另一端绕过行囊三圈打结。他动作极快，手指因寒冷和紧张有些僵硬，但仍稳稳收紧最后一个活扣。随后他摸了摸铁匣的位置，确认未移位。
“符纸袋渗水了。”他说。
叶婉儿立刻伸手去掏，指尖触到潮湿的边缘。她迅速解开外层布套，发现最外面两张已吸了潮气，墨迹微晕。她咬破指尖，滴血封印，再重新包好扎紧。这是最后一批驱邪符，不能废。
憋宝人忽然低喝一声：“左满舵！”
船正卡在一个浪谷中，前方又一座三米高的浪墙压来。若是正面撞击，很可能折断龙骨。他猛推操纵杆，船身艰难转向，以侧角切入浪坡。帆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甲板剧烈倾斜，三人几乎趴倒在地。
船勉强爬升，滑过浪顶，重重砸进下一个波谷。海水灌进发动机舱，引擎发出几声咳嗽般的闷响，差点熄火。憋宝人迅速切断电源，再重启，才让机器重新运转。
“不能再这么硬扛。”陈智抹了把脸上的海水，“航向偏了，我们正在被往南推。”
“我知道。”憋宝人盯着前方翻滚的黑浪，“我在试着走Z字航线，减少迎浪面积。但这风……它会追。”
叶婉儿靠在舱壁边喘息，雷种仍在感应。她忽然察觉，那股逆旋之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增强一次，像是某种信号的叠加。她抬头看天，乌云厚重如铅，可就在某一瞬，她似乎看到云层裂开一道极细的缝——没有光透出，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一样。
“不是单纯的控风。”她说，“它在借风传令。”
陈智心头一沉。传令？向谁？
他想起岛上老人说的“守门人”，想起铜钱的震动，想起围巾上的绣字。这些线索原本安静地沉淀在记忆里，此刻却被这场诡异的风浪搅动起来。如果这不是天灾，而是某种仪式性的拦截……那么对方要阻止的，究竟是他们的离开，还是他们带回的东西？
“我包里那枚铜钱。”叶婉儿忽然开口，“它又震了一下。”
陈智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上船前，铜钱曾轻微震动，像是一种回应。而现在，它再次有了动静——不是预警，也不是恐惧，而像是一块磁石，在靠近另一个同频的存在。
“它被标记了。”憋宝人低声说，“或者，它本身就是信标。”
三人沉默了一瞬。
风更大了。
一道比之前更凶猛的浪横扫而来，直接掀上甲板。陈智扑过去护住防水箱，叶婉儿死死抱住行囊，憋宝人双臂绷紧，拼尽全力稳住舵柄。可这一次，船体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像是骨架承受到了极限。
船尾的杂物柜被冲开，几件无关紧要的小物卷入海中。其中一只木盒翻滚着坠落，那是他们在旧书摊顺手买的纪念品，本就不打算带走。可就在盒子入水的刹那，叶婉儿瞳孔一缩——
盒盖打开的一瞬，里面竟闪过一道暗红色的线。
和面具碎片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她来不及多想，风又来了。
第五次五秒间隔的抖动过后，风势骤然加剧。憋宝人感到操纵杆越来越沉，仿佛海底有东西在拉拽船体。他低头看仪表，水深读数开始紊乱，明明此处应是浅海区，可探测器显示下方竟有断崖般的深度变化。
“下面不对。”他说，“我们脚下不该有这么深的沟。”
陈智迅速翻出海图，铺在防水箱上。航线标注清晰，这片区域确实是平缓大陆架。可现实中的洋流却呈现出深渊特有的回旋特征。
“地图没变。”他说，“是海变了。”
叶婉儿站起身，走到船头边缘。她没有贸然探身，而是将手掌贴在湿冷的船舷上，任由雷种顺着血脉延伸出去，感知水流的脉动。她感觉到一种熟悉的阴寒气息，和岛国邪物残留的波动极为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克制。
这不是失控的力量，而是经过精密调度的操控。
她回头看向两人：“这不是拦我们回家。”
“是测试。”
“测试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
憋宝人握紧舵柄，指节泛白。他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她说得对。真正的杀招不会来得这么直白。这场风浪太规整，太有耐心，更像是某种考验的开端。
陈智收起海图，重新塞回油布袋。他蹲在防水箱旁，手始终按在铁匣上。他知道，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们都必须守住这个箱子。
叶婉儿退回中舱，将行囊牢牢固定在舱底环扣上。她的围巾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那行细小的绣字：“见门者，不得回头。”
她没有念出来。
只是伸手抚平了褶皱，然后重新系紧。
风还在吹。
浪越来越高。
憋宝人调整航向，试图避开一处明显异常的涡流。可就在他拉动操纵杆的瞬间，舵柄突然传来一股反向阻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用力扳动，纹丝不动。
“舵锁了。”他说。
陈智抬头。
叶婉儿站起身。
海面之上，乌云翻滚如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