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着陈智往前走,脚下一软,膝盖差点砸在石台上。憋宝人伸手扶了把,自己也晃了两下,像是风里一根快断的草。
光柱尽头的地势略高,中间一块平整的青岩台面,我把陈智轻轻放上去。他脸色发灰,但胸口还有起伏,掌心里那块护符碎片泛着微弱的光,像夜里将熄未熄的炭火。
我蹲下身,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脉搏很弱,可跳得稳。这让我松了口气。至少他还活着,不是靠我撑着才没倒下。
“你还记得刚才那人说的?”我抬头看憋宝人,“仙宫在‘归位’?”
他靠着一根断裂的石柱坐下,喘了几声才点头:“不只是位置变了,规则也在重连。以前迷魂殿藏在虚影里,现在它显形了,说明……界限松动了。”
“那我们得抓紧。”我抹了把脸,右腿的伤还在抽,说话时牙根都跟着发酸,“阴长生倒了,可门才刚开一条缝。”
憋宝人从怀里摸出一张皮卷,边角磨损得厉害,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他小心翼翼摊开,用碎石压住四角。“这是我早年在北境鬼市换来的残图,标记了迷魂殿外三圈禁地的走法。虽然不全,但能避开几处死局。”
我凑过去看。图上画着扭曲的环形纹路,有些地方打了红叉,旁边写着小字:“心雾蚀神”、“步错即忘”。
“这些标记是你写的?”
“嗯。当年有个老道士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进迷魂殿的人,不怕死,怕想起不该想的事。”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笑了下:“所以它不杀人,它让你自己把自己绕死?”
“差不多。”他收起皮卷,“咱们得有个章程,不能一头撞进去。”
我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战甲早就散了,只剩几片银灰色的鳞片卡在衣领和袖口。我一一抠下来,放在手心。
“这些东西还能用吗?”憋宝人问。
“试试。”我撕下一段布条,把鳞片缠进绳结里,又往里面灌了丝天命之力。手指一震,布条微微发烫。“这是最后一点感应劲了,做个预警还算够用。”
我顺手把布条系在他腰上。“万一遇到类似吸魂匣那种东西,它会先抖。抖一下就停,别硬扛。”
他又掏出三枚青铜铃铛,一个个检查扣环。“镇魂铃,古墓常用的玩意儿。声音不大,但能清神。我当年在葬龙坑听过一次,十几个兄弟差点被幻音引着跳崖,就是这铃铛救回来的。”
我接过一枚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听着不像什么厉害法宝。”
“它厉害在不厉害。”他咧嘴一笑,“越是平平无奇的东西,越能在邪地活得久。”
我把另一枚铃铛绑在刀柄上,残刀插进地面,当作风向标似的立着。风吹过来,铃没响,但布条缠的鳞片轻轻颤了一下。
“有动静?”他问。
“不清楚,可能是余波。”我拔出刀,握紧了试试手感,“不过也好,至少证明这点力气还没废。”
他忽然压低声音:“叶婉儿,你说……我们要答的问题,真能答出来吗?”
我没立刻回话。脑海里闪过那人临别前的最后一句——“为什么每次觉醒的,都是女人?”
这话像根刺,扎得不深,可一直没法拔。
“你怕答不出?”我看着他。
“怕的是,答案早就写好了,我们只是照着念。”他声音有点抖,“要是问题本身就在骗人呢?”
我走到石台边,拿起陈智那只还攥着护符的手,小心把碎片取下来。边缘已经温热,像是吸饱了血气。
“这东西还能激活?”我递给他。
“能。滴血就行,亮一下,算是信号。万一走散,听见铃声就往光的方向靠。”
他收好碎片,抬头看我:“你要不要也留个记号?”
“我不需要。”我说,“我走到哪儿,敌人就知道我在哪儿。太显眼了。”
他点点头,没再劝。
我盘腿坐下,面对迷魂殿的方向。那座倒悬的殿宇依旧悬浮在远处,轮廓清晰,却又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怎么都摸不着真实感。
“听着,”我说,“我们不是去答题的,是去撕谎的。阴长生以为他在守秩序,其实他在藏真相。他不让任何人醒,是因为醒了的人会问:凭什么只有你活着?
憋宝人静静听着。
“所以进去之后,三条规矩。”我竖起手指,“第一,看见旧人别回应。那是幻象,不是回忆。第二,被人问话,只说真话,不说对错利害。第三,失散了就摇铃,三响为安,别乱跑。”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铃铛:“要是铃不响呢?”
“那就用刀敲石头。”我笑了笑,“反正我这把还没钝。”
他终于也笑了下,笑完咳了两声,嘴角渗出血丝。
“你还撑得住?”我问。
“死不了。”他擦掉血,“只要你不往前冲得太狠,我能跟上。”
“我不会冲。”我摇头,“这次不一样。我们不是去拼命,是去查账的——查那些人偷偷改过的命格,藏起来的轮回记录,还有……谁在背后拨动这一切。”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铃铛轻晃,却没有发出声音。我抬头看天,星芒依旧带着紫边,照在地上像一层薄霜。
憋宝人展开皮卷,指着其中一处:“如果按这图走,我们得绕西面斜坡上去,避开中央雾区。那里据说会让人看见最想回去的那一刻。”
“然后呢?”
“然后你就走不出来了。”他收起图,“人都想回头,可迷魂殿……专吃这种念头。”
我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那就别回头。往前看,哪怕前面是坑。”
我弯腰捡起残刀,重新插回背后。铃铛随着动作轻晃,终于发出一声脆响。
“准备好了?”我问他。
“还差一句。”他抬头看我,“你为什么要进去?”
我没犹豫:“因为我答应过玄鸟,要是她烧完了,我就替她多看一眼天。”
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我又看向昏迷的陈智:“他也有一句没说完的话,得我去听完整。”
憋宝人缓缓站起来,扶着石柱,一步步挪到我身边。
“那我也说一句。”他声音很轻,“我进去,是因为没人该一辈子活在别人编的故事里。”
我伸手拉住他胳膊。
三人站在光柱边缘,正对着迷魂殿的轮廓。
风停了,铃也不响了。
我抬起脚,踩上第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