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踩上第一级台阶，风忽然停了。
憋宝人没动，靠在石柱上的身子微微一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后脑。
“等等。”他抬手按住太阳穴，声音压得很低，“刚才……你听见了吗？”
我没回头，“听见什么？”
“有人念名字。”他闭着眼，“一个一个地念，从‘秦广’开始。”
我转过身。他额角渗出细汗，嘴唇发白，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继续说。”我把刀插回背后，走到他旁边蹲下，“你还记得多少？”
他喘了口气，“那是在北境鬼市，有个疯画师住在棺材里，逢人就问：‘你知道自己死后要去哪一殿吗？’没人理他。后来他死了，留下一幅画，烧了一半，剩下半张皮卷被人当垫桌脚的布。”
“你把它捡回来了。”
“嗯。当时只觉得古怪，现在看……全对上了。”
我从怀里掏出那条缠着银鳞的布条，轻轻插进地面。指尖一松，残留的天命之力缓缓扩散，像一层看不见的膜罩住我们两人。憋宝人的呼吸慢慢稳了下来。
“说吧。”我盯着他的眼睛，“从头来。”
他点头，声音低得几乎贴着地走：“十殿阎罗，不是神，也不是鬼。他们是规则本身。每一殿掌管一段轮回秩序，名字对应职责。第一殿，秦广王，司命录籍——专记女子觉醒之名。”
我心头一震。
玄鸟死前说的话又浮上来。她说她烧完了，我就替她多看一眼天。可她真正想说的是——她不该是最后一个。
“为什么是女人？”我问。
“我不知道。”憋宝人摇头，“但画师说过一句：‘她们先醒，所以先被抹掉。’”
我沉默片刻，“继续。”
“第二殿楚江王，主刑悔罪，凡有执念未断者，皆由此殿判定是否重入轮回；第三殿宋帝王，掌生死簿外册，记录那些不该存在却活下来的人……后面几殿越来越模糊，只知道第五殿阎罗失踪，第六殿灯火常年不灭，第七殿关押着会说话的影子。”
“这些和仙宫有什么关系？”
“阴长生不是守护者。”他盯着我，“他是篡位者。真正的轮回通道本该通向十殿，但他用吸魂匣截流魂魄，伪造归途，让人以为死就是消散。他怕的不是反抗，是有人找到入口。”
我冷笑一声，“所以他杀所有觉醒者？”
“不止杀。”憋宝人声音更轻，“他还改名。把‘秦广王殿’说成‘迷魂殿’，把‘录名’说成‘惑心’，把真相包在谎言里传了上百年。”
风又起了，但这次没带杂音。紫边星芒落在青岩台上，映出一道歪斜的影子，像是一扇门的轮廓。
我低头看着护符碎片。它安静地躺在掌心，温热不再，却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你说这图能避开死局。”我抬头，“那你告诉我，西面斜坡那条路，是不是正好绕开正门？”
他一顿。
“你怎么知道？”
“因为没人敢走正门。”我站起身，“如果秦广王真是录名之殿，那入口必定设防最严——不是机关，是人心。谁敢承认自己是被选中的？谁敢说自己该醒？”
憋宝人怔住。
“阴长生封了入口，可迷魂殿现在显形了。”我指向远处倒悬的殿宇，“这不是巧合。镜面世界崩了，异界交汇，连息壤战甲都能重现……古籍里提过这种征兆吗？”
他猛地睁眼，“有。叫‘十殿归位前兆’。说是当九大残影重聚，唯一尚存实体的殿府将自行开启，迎接持命之人。”
“所以秦广王殿还在？”
“极可能就在眼前。”他手指颤抖地指向迷魂殿底部，“你看那里。”
我顺着望去。大殿下方的地基处，隐约有一圈暗纹，呈环形排列，像是刻了字，又被岁月磨平。
“那是引路铭。”他说，“只有沾过觉醒者血的人才能看见。”
我撩起袖子，手臂上有道旧伤。指甲一划，血珠渗出，滴向地面。
血没散开。它沿着石缝爬行，像活物一样流向那圈暗纹。一瞬间，几个字浮现出来：**入此门者，自承其名**。
憋宝人倒抽一口冷气。
“这不是警告。”我笑了一声，“这是邀请。”
“你真打算走正门？”他声音发紧，“万一里面等着的是陷阱？”
“那就让它等。”我活动了下手腕，“反正我已经出现在名单上了。玄鸟的名字在上面，陈智的名字可能也在。我不进去，谁替他们答那一句没说完的话？”
他没再劝，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铃，塞进我手里，“这个给你。”
“你不是说镇魂铃要留着清神？”
“你现在说的每句话都算真话。”他苦笑，“比铃铛管用。”
我接过铃铛，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竟有点像心跳。
这时，一直昏迷的陈智忽然动了下手指。
我和憋宝人都愣住。
他没醒，但那只握着护符的手微微蜷缩，碎片边缘又泛起一丝微光。
“他在回应？”我问。
“不是回应你。”憋宝人盯着那光，“是在回应殿里的东西。可能是记忆，也可能是……残留的契约。”
“什么契约？”
“凡入十殿者，须立誓不退。”他低声说，“一旦踏入，生死不由己，唯有完成审判之路才能脱身。”
我盯着迷魂殿看了很久。
然后弯腰，把插在地上的布条拔了出来。银鳞还在，但光芒已经很弱。
“还够用一次吗？”他问。
“最后一次。”我将布条重新缠回手腕，“用来保你活着出来。”
“我说不定死在你前头。”
“那就死在我后头。”我笑了笑，“我要是倒了，没人给你收尸。”
他咧嘴一笑，随即咳了几声，嘴角又见血。
我扶着他站起来。陈智仍躺着，呼吸平稳了些。
“等我回来。”我拍了拍他的肩，哪怕知道他听不见。
憋宝人拄着一根断石当拐杖，站到我身边。
我们面对迷魂殿，正门方向。
紫边星光忽然浓了一瞬，照得那扇看不见的门轮廓清晰起来。门框两侧，似乎有两行小字缓缓浮现。
我眯眼看去。
左边写着：**命由天定，唯名不改**。
右边写着：**觉者入殿，必焚其身**。
我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脚落下时，地面没有震动，也没有机关启动。
只有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锁链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