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岩城的城门在伊莎贝拉身后缓缓关闭,那沉重的响声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城外的旷野是属于帝国逻辑的、冰冷的杀伐之地,而城门内的景象,则瞬间颠覆了她过去十八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街道很宽阔,用一种灰白色的、坚硬平滑的材料铺就,雨后也没有丝毫泥泞。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铁锤敲击声、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她从未在任何一座边境城市感受过的、充满了活力的喧嚣。
但让她瞳孔骤然收缩的,不是这些。而是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赫然走动着一些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生物。他们有的扛着沉重的货物,有的在和人类的店主讨价还价,甚至还有一个,正蹲在地上,任由一个扎着羊角辫的人类小女孩,将一朵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野花,笨拙地插在他那尖尖的耳朵上。那个生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有些傻气的笑容。
“那……那些是……哥布林?”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帝国士兵,声音因为恐惧和难以置信而剧烈地颤抖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那动作和他之前在城外时的畏缩判若两人。在这里,面对这些“传说中”的怪物,他那属于帝国士兵的本能被重新唤醒了。
伊莎贝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与人类混杂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是“和谐共处”的绿色生物,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她想起了父亲书房里那些关于异族战争的记载,想起了帝国吟游诗人歌谣里那些关于哥布林残暴、嗜血的描述。那些描述,与眼前这幅堪称荒诞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画面,没有一处能够重合。
他们管这叫‘共存’?我看这更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随时可能失控的马戏表演,而那个女爵,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驯兽师。她难道不知道,野兽的爪牙,总有一天会伸向喂养它的主人吗?
艾格尼丝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巡视自己领地的从容姿态,带领着他们穿过主街。周围的市民看到她,纷纷停下脚步,躬身行礼,那眼神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甚至有几个哥布林,也学着人类的样子,笨拙地弯下腰,嘴里发出“呜啦呜啦”的、表示敬意的声音。
伊莎贝拉看着这一切,心中的困惑和厌恶越积越深。她终于忍不住了,催马上前几步,与艾格尼丝并行,声音因为压抑着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僵硬。“女爵大人,看来外界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您真的……在和这些怪物做交易。”
她刻意加重了“怪物”两个字,那语气里的轻蔑和不屑,毫不掩饰。走在艾格尼丝身侧的玛丽亚,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她转过头,用那双比北境寒风还要冷的灰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伊莎贝拉,声音平得听不出任何起伏。
“伊莎贝拉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在铁岩城,他们是受女爵大人庇护的合法居民,不是你口中的怪物。”
“合法居民?”伊莎贝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搬运木材的、身材高大的哥布林,“就凭这些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野兽?女爵大人,您这是在用整个北境的安危,来满足您那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您这是在玩火!”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声音,却从旁边传了过来。“才……才不是呢!大个子叔叔他们是好人!才不是怪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穿着粗布裙子的小女孩,正抱着一束刚刚从山坡上采来的、还带着泥土芬芳的白色小花,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马背上的伊莎贝拉。刚才那个被她插了花的哥布林,此刻正像一尊忠诚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护在她身后,那双看起来有些凶恶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警惕和一丝笨拙的温柔。
伊莎贝拉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虎视眈眈的哥布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正想开口训斥,艾格尼丝却终于缓缓地转过了头。她没有看那个小女孩,也没有看那个哥布林,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伊莎贝拉那张因为愤怒和困惑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
“伊莎贝拉,”艾格尼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看来,在你开口向我索要你父亲的头颅之前,我得先让你明白一件事。在这座城市里,评判善恶的标准,不是血统,也不是种族,而是行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因为这边的争执而围拢过来的、神情各异的民众和哥布林,声音缓缓提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这里,我的话,就是唯一的秩序。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