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岩城的清晨,在驱散了最后一丝战争的硝烟后,终于显露出几分属于北境独有的、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的底色。
府邸的药房里,莉娜正全神贯注地将一株新采摘的、带着露水的龙舌兰草小心翼翼地放进石臼中,用一根打磨得光滑的木杵,轻柔而又有节奏地碾磨着,那股清冽的草药香气,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与专注。
庭院的角落里,阿黛拉则靠在一张躺椅上晒着太阳。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浑身雪白的小奶猫,正笨拙地追逐着她用狗尾巴草逗弄的影子,时不时地伸出粉嫩的肉垫,去扑打她那双穿着黑色军靴的脚踝,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让阿黛拉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而在城东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米拉正光着膀子,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锭从炉火中夹出,她那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在每一次挥锤时都绷紧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汗水顺着她古铜色的肌肤滑落,在炙热的铁砧上“滋”的一声蒸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属于钢铁与汗水的、灼热的味道。
议事厅里,巨大的沙盘被搬到了角落,取而代代之的是一张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小方桌。艾格尼丝坐在桌前,她那身繁复的公爵礼服早已换下,只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白色居家裙,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慵懒而又柔和的光芒。她的对面,那个总是让她又爱又气的男人,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那方由黑白两色方格组成的棋盘,那表情,比当初面对三万帝国大军时还要凝重。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这么走。”艾格尼丝伸出纤长的手指,将他刚刚移动过的一枚代表着“骑士”的棋子,又重新拿了回来,放回了原位。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藏不住的、得意的浅笑,“你看清楚,骑士的规则是走‘日’字,你刚才那个走法是犯规的。”
“这玩意儿也太复杂了,”他哀嚎一声,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属于新手的痛苦,“什么车走直线,象走田,还有这个马,走得歪七扭八的,设计这游戏的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就不能简单点,大家一起往前冲,谁先把对方老大砍死就算赢吗?”
“那不叫游戏,那叫斗殴。”艾格尼丝被他这番粗鲁的言论逗得轻笑出声,她端起手边的红茶,优雅地抿了一口,那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她终于,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从智力层面,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碾压这个男人的事情了。这种感觉,比打赢一场战争还要让她感到愉悦。
“这叫‘王权棋’,是模仿我们大陆的战争逻辑设计的。每一个棋子都有它自己的规则和使命,就像一支军队里的不同兵种,只有相互配合,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她耐心地向他解释着,那语气,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教导一个不成器的学生,但眼神里的那份“暗爽”,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好吧好吧,规则是你定的,你说了算。”他嘟囔着,又拿起一枚代表着“士兵”的棋子,在棋盘上比划了半天,最后,在一个艾格尼丝完全没想到的位置上,落了下去。
“你!”艾格尼丝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她看着那枚不起眼的黑色小兵,此刻正耀武扬威地站在了自己那枚代表着最高权力的“王后”棋子旁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从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这个小兵怎么不按套路走!它只能往前走,不能横着走!而且它怎么能直接来吃我的王后!”
“谁说它不能?”他非但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我这个小兵,是哥布林小兵,它们从来就不讲什么规矩,最擅长的就是从侧面偷袭,撬人墙角。你看,你这个高贵美丽的王后,现在已经是它老婆了。”
“你……你这个无赖!”艾格尼丝被他这番厚颜无耻的“哥布林逻辑”气得脸颊绯红,伸出粉拳,在他结实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捶打着。她发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越来越不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北境公爵,反而更像一个……正在和心上人打情骂俏的普通小女人了。
他笑着抓住了她作乱的小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正想再说几句骚话来逗逗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进来。”艾格尼丝的声音瞬间就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她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那张还带着几分红晕的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属于领主的威严。
一名亲卫队长快步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报告:“禀告女爵大人!城外有一队自称来自卡林迪亚南境的人马求见。”
“南境的人?”艾格尼丝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目光投向了城墙的方向,“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
“回大人,人数不多,只有五六个人。领头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属下并不认识。不过……护送她的那几个士兵,看起来……有些眼熟。”亲卫队长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他们好像……就是上次被我们打散的菲利普伯爵的溃兵。”
艾格尼丝的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她转身,对着杨浩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铁岩城的城墙之上,寒风凛冽。艾格尼丝举着望远镜,看着城下那几个渺小的人影,眉头锁得更紧了。正如卫兵所说,只有五六个人,领头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骑装的年轻姑娘,她身姿笔挺地坐在马上,神情冷峻。而护卫在她身后的那几个帝国士兵,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眼神惊恐地四处扫视着这片不久前还尸横遍野的旷野,仿佛空气中还残留着那日的爆炸声和临死前的惨叫。其中一个士兵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双腿一软,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引来同伴一阵手忙脚乱的搀扶。
“一群被吓破了胆的废物。”艾格-尼丝放下望远镜,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轻蔑。她想不明白,赫尔曼那个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派这么一个奇怪的组合来,是想示弱,还是另有什么阴谋?
“我下去会会他们。”她转过身,对着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打开城门。”
“大人,这太危险了!”亲卫队长立刻出声劝阻,“对方来意不明,您怎么能一个人……”
“无妨。”艾格尼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目光平静而自信,“就在我们自己的城门口,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更何况,就凭那几个连马都骑不稳的家伙?”她没有再多做解释,便迈开脚步,独自一人朝着城楼下走去。
巨大的城门在沉重的“吱嘎”声中缓缓开启,这一幕让城下的那几个帝国士兵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胯下的战马也因为他们的紧张而不停地刨着蹄子,发出一阵阵不安的嘶鸣。他们看着那黑洞洞的城门,就像看着一张即将吞噬他们的巨兽之口。
艾格尼丝独自一人,骑着那匹纯白色的战马,从城门中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她没有带任何护卫,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色长裙,仿佛不是来会见身份不明的来客,而只是在自家的庭院里散步。
城下的伊莎贝拉看到她出来,立刻催马上前几步,在距离艾格尼丝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她翻身下马,对着马背上的艾格尼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屈膝礼。
“日安,拉文德女爵大人。”她的声音清脆,不卑不亢,“我是伊莎贝拉·埃森巴赫。”
艾格尼丝看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埃森巴赫?菲利普伯爵的家族。”她平静地陈述着,随即问道,“伊莎贝拉小姐,我不记得我们拉文德家族与你们埃森巴赫家族有什么私交。你带着赫尔曼公爵的人,千里迢迢地来到我这偏远的北境,所为何事?是来替帝国谈判的吗?如果是,我恐怕你找错人了,而且,帝国派你这么一个年轻的姑娘来,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伊莎贝拉迎着她那审视的目光,缓缓地直起身,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不,女爵大人,您误会了。我不是为帝国而来,也不是为赫尔曼公爵而来。我只为我自己,也为我的家族而来。”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平静到近乎于冷酷的语调,说出了那句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城墙上正在观望的杨浩,都为之震惊的话。
“我来,是要回我父亲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