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堡,这座被赫尔曼公爵刚刚收入囊中的北境重镇,今日的气氛却显得异常诡异。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一股骚动便从城东那条贯穿全城的克鲁姆河畔开始,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越来越多被惊呼和尖叫声吸引而来的市民,聚集在河岸两边,他们指着河面,脸上带着惊恐、困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往日里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鱼儿在水草间嬉戏的克鲁姆河,此刻,竟然变成了一条粘稠的、翻滚着不祥泡沫的……红色河流。
那不是颜料的红,也不是晚霞的倒影。那是一种混杂着泥沙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如同巨兽流尽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铁锈还是腐肉的腥气。河面上,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破碎的、黑色的东西顺流而下——似乎是烧焦的木片、撕裂的布料,甚至……还有一些辨认不清形状的、浮肿的人体组织。
“怎么回事?!河神发怒了吗?”
“天哪……这……这水里流的是血吗?!”
“是北边……是从北边流下来的!铁岩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市民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马蹄声传来,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了一条道路。赫尔曼公爵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缓缓策马而来。他依旧穿着那身代表着权力和荣耀的公爵礼服铠甲,只是没有戴头盔,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纹丝不乱。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双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两旁惊慌失措的市民,最终落在了那条诡异的红色河流之上。
即便是他这双见惯了尸山血海的眼睛,在看到这幅景象时,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 他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屠城?卡瓦诺那个蠢货,难道真的攻下了铁岩城,在搞大屠杀?不对……如果是那样,捷报早就该像雪片一样飞过来了,那几个急功近利的家伙,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邀功的机会。可……这血水……
“大人,” 身边的副官,卡瓦诺伯爵,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凑近赫尔曼,压低声音,“这……这太不正常了。按理说,卡瓦诺伯爵的先锋军,昨天就该和我们取得联系了。可直到现在……除了最开始那份击败艾格尼丝的决斗捷报外,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赫尔曼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翻滚的红河,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如同乌云压顶。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缓缓向上攀升。他征战一生,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他的直觉正在疯狂地向他报警——出事了。出大事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一名负责联络的传令兵,骑着一匹几乎快要跑断气的战马,如同见了鬼一般,从城外那条通往北方的大路上疯狂地冲了过来。他甚至来不及下马,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到赫尔曼的马前,声音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恐惧而变得嘶哑变形。
“报——!公爵大人!卡瓦诺伯爵……卡瓦诺伯爵他……他传回战报了!”
赫尔曼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传令兵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用一种极其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问道:“说。”
那传令兵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封被汗水和雨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羊皮信,双手呈了上来。“卡瓦诺伯爵……他、他说……敌军据城而守,攻势受挫。他……他决定改变策略,以优势兵力……对铁岩城周边区域,开展……开展大规模的袭扰和消耗战……以……”
“够了。” 赫尔曼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副官却能感觉到,公爵大人那平静的语调之下,蕴藏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恐怖的怒意。
攻势受挫?袭扰消耗? 赫尔曼公爵接过那封信,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这套说辞,他太熟悉了。这是他麾下那些打了败仗、却又死要面子的将军们最喜欢用的、一块遮盖自己无能和失败的遮羞布。
我们六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大军,去攻打一座只有不到两千守军的孤城……现在,你告诉我,你要转入……消耗战?
赫尔曼的脑海中,瞬间就将所有的信息串联了起来——诡异的血河,迟迟未到的战报,还有这封充满了托词和谎言的信……真相只有一个,而且是一个让他感到浑身发冷的、残酷的真相。
败了……卡瓦诺……败了。而且……是惨败。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河里的血水……不是敌人的。是……是我们自己的士兵的血……
他那颗如钢铁般坚硬的心脏,在这一刻,被狠狠地刺了一下。那不是因为士兵的死亡而感到的悲伤,而是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权威受到挑战的……暴怒。
“大人……” 副官看着他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赫尔曼猛地睁开眼,那双灰色的眸子里,所有的惊疑和愤怒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冷静。他知道,现在绝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市民和士兵投来的、越来越不安的目光。他必须……在军心彻底动摇之前,把局势稳定下来!
他猛地一拉缰绳,策马走到河边一块高耸的岩石之上。他居高临下地环视着下方那些仰望着他的、充满了惊恐和迷茫的脸庞,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自信和威严的笑容。
他将手中那封代表着惨败的信件高高举起,用一种充满了喜悦和胜利者姿态的洪亮声音,向所有人宣告:
“我们胜利了!”
“胜利了?!”
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赫尔曼公爵的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光辉,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和嘈杂。他挥舞着那封信,仿佛那上面写的不是惨败的托词,而是荣耀的诗篇。
“就在昨日!我英勇的先锋军,在铁岩城下,与叛逆艾格尼丝的主力展开了一场决定性的会战!我军将士,作战英勇,势如破竹!给予了叛军毁灭性的打击!斩敌数千,缴获无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因为他的话而变得有些狂热的人群,声音变得更加激昂:“叛逆女爵艾-格尼丝本人,更是在阵前被我军先锋官博林击败,身负重伤,狼狈逃回城中!如今,铁岩城已是强弩之末!我军已将其三面合围,不日,便可将其彻底荡平!”
“至于这条河……” 他的目光转向那条血红的河流,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凝重,反而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属于胜利者的冷笑,“这,就是背叛帝国的下场!这就是与我赫尔曼·斯特劳斯为敌的下场!这条河里的每一滴水,都是那些叛逆流出的、肮脏的血!这是他们为自己的愚蠢和狂妄,付出的代价!”
这番颠倒黑白却又充满了煽动性的话语,如同最猛烈的强心剂,瞬间引爆了人群!那些因为血河而产生的恐惧和不安,在“大捷”的鼓舞和对“叛逆”的同仇敌忾之下,迅速地转变成了狂热的欢呼!
“公爵大人万岁!”
“帝国万岁!”
“踏平铁岩城!绞死女叛逆!”
赫尔曼满意地看着下方那山呼海啸般的景象,他知道,自己暂时控制住了局势。随即,他的脸色一沉,声音变得如同北地的寒风般冰冷,充满了森然的杀意。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让所有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我听说,城中有些居心叵测之徒,在看到这条‘胜利之河’后,不但不为帝国的胜利而欢欣鼓舞,反而心生畏惧,甚至……散布一些动摇军心的无耻谣言!”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缓缓扫过人群,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我宣布!”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从即刻起,索伦堡全城戒严!谁!敢再对战局妄加猜测,散布小道消息,动摇我军心民意者……”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那雪亮的剑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直指苍穹。
“——无论身份!无论贵贱!一律以叛国罪论处!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