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雾未散,两骑四马一俘出现在延庆府外的旷野上。
常烈和李骁并肩而行,马上驮着一个被麻绳捆成粽子、浑身血污的身影——正是奄奄一息的喀山。
\"好像到地儿呢。\"
李骁勒住缰绳,眯眼望向远处连绵的东狄大营。
炊烟正从数千顶帐篷间升起,隐约可见巡逻骑兵扬起的尘沙。
\"就这儿吧,够那帮鞑子看清了。\"
常烈没说话,只是默默从箭囊抽出一支鸣镝箭。
箭簇上特意系着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小小的战旗。
前日提前撤回延庆府的伤兵已经报告了喀山首战不利的情况——燕山军早有埋伏,哨骑损失惨重。
延庆府衙内,代山摊开的喀山留下的战报字迹刺目:首日哨骑折损数百,燕山军疑似早有埋伏。
\"贝勒爷不必忧心。\"
博尔晋斟了碗马奶酒递来,\"喀山额真用兵有勇有谋,定能...\"
话未说完,城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
\"报——!\"
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府衙,听到\"喀山被俘\"四个字,代山直接懵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代山猛地掀翻案几,酒樽当啷落地,冰镇的马奶酒溅湿了狼皮靴。
代山不等传令兵解释,直接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城西校场上,郭登捂着红肿的右脸跪在地上。
大将军高岳的蟒纹靴从他眼前踏过,雪白的披风下摆甩在他脸上。
\"这次你带敢死队当先锋。\"
高岳的声音像淬了冰,\"要么死在阵前,要么死在军法司——自己选。\"
郭登以头抢地,额头在青砖上磕出血痕。
同时听到号角声,高岳转头望向城外:燕山军打过来了?怎么是备战的号角。
此时东狄联军未完工的辕门前,数千联军不约而同停下手中活计,一脸好奇凑过来在营门前看着数百步外的两人押着喀山。
(备注:修建营寨扎营时,没有主将令不得出营。)
东狄骑兵下意识去摸弓箭,却被大营留守和硕图厉声喝止:\"都别轻举妄动!\"
——对面只有两骑,可那个跪着的人影,确确实实穿着东狄将领的布面甲。
喀山被俘这等级别的大事,岂是他能决断?
只得约束部下按兵不动等代山来处理,暗自揣度:区区两骑就敢来还俘虏,当真胆大包天。
没错,和硕图始终认为对方是来还俘虏的。
大魏军向来如此——除了已故的宗元帅那个冷血杀神,拿他儿子都不换;
就连镇守齐州的蒙傲也惯用东狄贵族、高级将领俘虏做交易筹码。
东狄人对此早有经验:只需向大魏朝廷施压,上表认个错,再使些金银打点朝中大官,说几句软话,十有八九都能把人要回来。
毕竟大魏最重\"天朝宽仁\"的面子。
正黄旗的英俄尔岱、镶蓝旗的阿山、正蓝旗的布尔吉、正黄旗的纳穆泰...这些被俘的东狄贵族将领,不都是这么换回来的?
喀山虽战败被俘,但如何处置是东狄内部的事。
作为主帅,必须把人换回来,否则就是坏了东狄军事贵族集团的规矩。
代山策马来到营前,只见数百步外,两名敌将押着跪地的喀山。
两名黑甲骑士如雕塑般矗立,其中一人正按着个跪在地上的血人。
那身影披头散发,残破的布面甲上还挂着东狄先锋将特有的鎏金护心镜,只是镜面早已凹陷变形。
喀山的断腿在黄土地上洇开一大片暗红,他微微抬头,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代山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却强压着火气对亲兵道:\"去问他们,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使者举着双手跑到两骑面前时,常烈正警惕地扫视对面大军。
他的目光在疑似主帅周围的亲卫上停留片刻,微不可察地向着李骁摇了摇头——太远了,超过两百步,亲卫又围得铁桶一般。
这个距离射不射得中还两说呢,射中威力也不够了。
\"我们贝勒爷说......\"使者话音未落,李骁直接拔出腰间匕首。
寒光闪过,喀山的喉咙喷出一道血箭,尸体像破麻袋般栽倒在尘土里。
\"滚回去告诉代山——\"
李骁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洗干净脖子等着,下一个就是他。\"
使者呆立原地,喉结滚动着,眼睁睁看着那两骑燕山将领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喀山的尸体还瘫在血泊中,脖颈的刀口狰狞外翻,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东狄联军。
代山那张向来威严的面孔此刻扭曲得可怕。
他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直到和硕图重重拍在他肩甲上,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追——!!!\"
这一声咆哮震得周围亲兵耳膜生疼。
代山猛地抽出弯刀,刀尖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给我活捉!本贝勒要亲手剐了他们!\"
代山嘶吼,\"抓不到人,牛录以下全部问斩!\"
他声音里带着近乎癫狂的杀意:\"传令全军——攻破保定、真定两府后,十日不封刀!我要燕山军上下鸡犬不留!!!我要燕山军血债血偿!\"
数百巴牙喇精骑如梦方醒,此刻如离弦之箭般骑马冲出大营。
铁蹄踏得黄土飞扬,那些镶铁的马鞍上,东狄最精锐的骁将们眼珠赤红——阵前虐杀被俘将领,这已不是寻常挑衅,而是将东狄正红旗的尊严踩在脚下碾碎!
高岳在大军后方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这位久经沙场的大燕后将军暗自咂舌——杀人不过头点地,但燕山军这手当众割喉大将,实在太诛心了,简直是把正红旗的脸面按在泥里践踏。
基本等同于当着丈夫的面淫辱其妻,再冷静的雄狮也会变成疯兽。
普通人受辱尚且拼命,何况代山这等位高权重之人?
远处尘烟中,那两骑黑甲已变成地平线上的小黑点。
但东狄追兵的狼头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五月的热风里,一场血腥的追杀正在华北平原上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