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东宫那样郑重急令召回京,必定出了什么要紧大事。
很可能是南璃君在朝中被倪鲲掣肘的无比艰难,急需支援。
然而等霍乾念和云琛千里迢迢赶回来时,却只见到皇宫内外安然无恙。
永安殿层层装饰着琉璃盏,布置得金碧辉煌,摆着珍馐美馔不见尽头的中秋夜宴。
大殿中央,一座巨型五彩雕凤昂首而立。
是用红梅瓜、胡萝卜、青萝卜、白玉笋等几十种食材,配上珍珠宝石镶嵌,由八十个工匠共同雕刻拼建出来的。
因天气炎热,食物易腐,为保持凤凰蓬勃的形态与灿烂的颜色,八十个工匠们于宴会当日凌晨开始动刻刀,直到夜宴前半个时辰才雕完。
这样别出心裁又奢华美丽的凤凰,果然赢得百官惊叹连连。
霍乾念和云琛坐在筵席中,看向身旁和他们一样,只为一封限期八月十五日前必须抵达京都的东宫急令,就立马撇下战事赶回来的曹放、段捷和孟剑云。
五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风尘仆仆的倦色,两颊有战场风沙磨砺出的皲裂粗糙,与宴会上衣冠齐楚、光鲜亮丽的百官显得格格不入。
曹放发已花白,肩膀有伤未愈,还裹着草药布巾。
另一位老将孟剑云也是满头银发,走路时候脚有些跛,看样子也是战时受的伤。
段捷和霍乾念差不多年纪,是个年轻将领,没有受伤,但满脸倦容,眼下泛着重重的青色。
几人对着奢华昂贵的宴席,轻松和乐的气氛,忍不住暗暗叹口气。
霍乾念脸色尤其难看,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云琛倒不觉得什么,因为云望恰巧被安排在她身旁的席位,两人刚好可以趁这个时候说说话。
她倾身靠近云望,鬼鬼祟祟发问:
“在京如何,一切都好吗?莲城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缺的?”
云望飞快看一眼四周,露出官方客气的笑容:
“多谢云将军关怀,京都乃风水宝地,下官与家眷有幸,能来此天子之城,甚好。”
云琛并没有听出云望刻意保持距离的态度,又道:
“我在东南得了一副宝银马铃,声音清脆悦耳,能传到一里之外,赶明儿送你府上去,莲城一定喜欢。”
“多谢云将军挂念。”注意到周围有几个大臣已探究地看过来,显然很意外二人如此相熟,云望继续保持着标准笑容,道:
“是下官教子无方,犬子成日里就喜欢琢磨各式各样的马铃。听闻东南有纯银铸铃,犬子非叨扰霍将军要寻一个来。承蒙霍将军厚爱应允,没想到劳累云将军代为寻来,实在感激。”
话生分到这个份上,云琛终于明白意思,她应当与云望避嫌的,只得坐直了身子,不再说些太过亲近的话。
见那些原本竖着耳朵听过来的大臣们,都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再关注,云望暗松一口气,端起梅子酒喝了一口。
这时,一个大臣举杯对云琛笑道:
“云将军年纪轻轻便如此军功卓着,真是我楠国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呀!敢问将军故乡何处?”
云琛饮酒还礼,不假思索地张口就道:“我来自幽——”
刚说了个“幽”字,一旁的云望立刻出声打断:
“宥阳?是宥阳吧!我听云将军有些宥阳口音,不知下官猜得准不准?”
云琛反应过来,摸摸鼻子,尴尬笑道:
“对……云大人好厉害,这都猜得出。”
云望押下两口梅子酒,微笑道:
“将军过誉。”
那大臣认真记下“宥阳”二字,又问:“云将军双亲身体可还康健?”
云琛回答:“谢大人关怀,都好。”
那大臣又笑道:“云将军这样的国之栋梁,常年征战沙场为国效力,不能侍奉在双亲身边,只能劳累夫人代为看顾了吧?”
“谢大人关心。我未婚,没有夫人。家中弟妹都已婚娶,他们可以照顾父母——哎呀——”
云琛话未说完,突然捂着小腿直皱眉。
她还没蠢到质问云望“为啥踢我?”的份上,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果然,她那句“我未婚”一说完,席间“噌”地亮起几十双眼睛,瞬间如开锅一般,纷纷对着她:
“云将军家中弟妹都已成婚,您作为长子,也得今早完婚才是!臣的侄女是荣禄伯爵家的五小姐,年方十六,知书达理......”
“嫡子有光宗耀祖传承之责,云将军尽早成婚生子才是大事!臣的外甥女十五岁,平时不喜诗文,倒是颇爱舞刀弄枪,定和将军投缘......”
“云将军战场杀伐辛苦,还得性子温婉和顺的良女相配最妥,我听说鄂国公家的小女儿芳龄正好......”
霍乾念是侯爵,财权之大,高不可攀,没人敢随意攀附。
云琛就不一样了,她只是子爵位。
要换作平时,京圈贵族之流是看不上她这样“护卫出身”的。
但这两年她在战场屡立军功,已是炙手可热的武将新贵,前途无量,富贵也无量。
京中有适龄待嫁女的权贵人家,都想和云琛结个亲。
再加上云琛模样俊俏,说话直爽,在这些个做官多年已经快成精的“老狐狸”眼中,云琛就像个奶凶的小猛犬,呲着刚长出的新獠牙,十分好拿捏。
面对这波猛烈的“现场相亲攻势”,云琛吓得脸都绿了,一会婉拒这个,一会儿辞谢那个,手忙脚乱难以应对,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云望。
云望无奈叹口气,“云将军,你不是要去更衣吗?一会儿东宫驾到,就要正式开宴了,你尽快去吧。”
“对对对我要更衣来着!”云琛猛一拍大腿,仓皇离席。
不知道云望耍了什么手段,总之等云琛再回来的时候,只见众人全都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那些刚才还忙着给云琛说亲的大臣们,这会皆闭口不再提,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云琛。
而云望则坐在那里猛灌梅子汤,一旁的宫人差点都来不及给他续上。
待云琛满脑子问号地坐下,云望露出一个标准又得体的笑容,用近乎腹语的声音对她咬牙说:
“云将军都饿瘦了,一会儿多吃饭,少说话,好吗?”
云琛点头如捣蒜,不敢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