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困杀阵(三)
“轰轰轰!”
几乎是追兵踏入左翼密林边缘的瞬间,惊天动地的爆炸便接踵而至!
火光猛地腾起,照亮了冲在最前面几个鬼子惊愕扭曲的脸和瞬间被撕碎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波将灌木和矮树拦腰折断!
惨叫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哈哈!中咧!又响一个!”
右翼的灌木丛深处,郑三炮那口浓重的河南腔压抑不住地兴奋低吼起来,
“俺埋的‘罐头雷’!
里头塞的铁砂子、碎石头!
专崩狗日的腿脚!美得很!”
他脸上被荆棘划破的口子渗着血,眼睛却亮得吓人。
“龟儿子的!炸得好!”
小周也忍不住低骂了一句,川音里带着解气的狠劲,
他透过枝叶缝隙,看到爆炸点升起的烟柱和混乱扑倒的人影。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如同这片雨林在愤怒地咆哮。
左翼、右翼、甚至鬼子追击队伍的中段,都不断有火光猝然亮起,将一个个身影吞噬、抛飞!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骨骼断裂声和濒死的惨嚎。
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皮肉烧焦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鬼子追兵的步伐被彻底打乱了。
他们再也不敢像开始时那样横冲直撞,每前进一步都变得小心翼翼,疑神疑鬼。
军官的咆哮声更加焦躁狂怒,却也无法驱散士兵们眼中越来越深的恐惧。
他们像一群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踏入雷区的羔羊,每一步都可能踏上死神预设的陷阱。
前进的速度骤然慢了下来,追击的队形也变得散乱不堪。
夜,在爆炸的闪光和死亡的哀鸣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月光偶尔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吝啬地洒下几点惨白的光斑,照亮地面上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体和淋漓的暗红色血迹。
森林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坟墓。
徐天亮带着小周和另一个战士,如同幽灵般在右翼的阴影中穿梭。
他的驳壳枪早已插回腰间,此刻全凭着一双夜眼和野兽般的直觉在带路。
脚下的腐殖层湿滑冰冷,盘结的树根像黑暗中潜伏的巨蟒,不断试图绊住他们的脚步。
每一次爆炸的火光闪过,都能短暂映亮他脸上纵横的汗水和泥污,以及那双始终冷静锐利、如同寒星的眼睛。
他不停地变换方向,时而在低洼的沟渠里潜行,时而攀上隆起的树根,利用复杂的地形始终和追兵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危险距离。
“排长!听!”
小周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住徐天亮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左翼……二狗哥他们那边……炮仗声……稀了!”
他侧耳倾听,那张年轻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紧张。
远处左翼密林里传来的爆炸声,间隔时间明显拉长了,
远不如之前那般密集、连贯,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垂死挣扎的喘息。
徐天亮的心猛地一沉!
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他立刻伏低身体,耳朵紧紧贴向冰凉潮湿的地面。
地面传来的震动感——那种鬼子皮靴踏地特有的、沉闷而整齐的压迫感,正从左翼方向快速向自己这边移动!
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操!”
徐天亮猛地抬起头,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个字,金陵话里充满了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二狗子他们那边的‘瓜’……快让鬼子踩光了!
狗日的学精了!
知道往咱这边挤了!”
他立刻做出决断,
“发信号!
让二狗他们往三点钟方向那片矮崖靠!
快!”
“是!”
小周旁边的战士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严实的铁皮哨子,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吹出三声短促尖锐、如同某种林鸟受惊般的鸣叫:
“唧——!
唧——!
唧——!”
信号刚发出不久,左翼那片混乱的、被爆炸和枪声搅动的黑暗里,也立刻响起了两短一长的、同样模仿鸟叫的回应哨音:
“唧唧——唧——!”
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促。
“走!”
徐天亮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挥手,带着小周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预定汇合的矮崖方向猛冲!
他们不再刻意隐藏行迹,脚步踏在落叶和枯枝上发出噼啪的脆响,身体撞开挡路的藤蔓,哗啦啦的声响在死寂的林中格外刺耳。
“八嘎呀路!支那人!
在那里!追!
杀光他们!”
后方不远处,立刻响起了鬼子军官歇斯底里的咆哮!
显然,徐天亮他们突然加速暴露的声响,
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吸引了所有鬼子的怒火和注意力!
密集的子弹立刻如同暴风骤雨般扫射过来!
“咻咻咻——噗噗噗!”
灼热的子弹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钻入他们周围的树干、泥土!
木屑和泥点飞溅!
一根横生的粗壮藤蔓被子弹齐刷刷打断,带着沉重的风声砸落下来,几乎擦着小周的后背!
“我日你先人板板!”
小周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惊出一身冷汗,川音骂声脱口而出。
“快!别停!”
徐天亮嘶吼着,根本顾不上回头,埋头狂奔!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沉重纷乱的脚步声,还有鬼子兵粗野的喘息和疯狂的叫骂!
距离在飞快地缩短!每一次爆炸的闪光,都能短暂映出身侧小周那张年轻却写满惊骇的脸。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道黑黢黢的、并不算太高的土崖轮廓。
崖下乱石嶙峋,是个勉强可以依托的临时阵地。
几道同样狼狈不堪、喘着粗气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扑向崖下的乱石堆——是孙二狗、刘爱民和另外两个战士!
孙二狗的棉军装肩膀处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棉花,刘爱民脸上全是黑灰,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排长!你们可算来了!”
孙二狗的声音带着一种虚脱般的嘶哑,东北腔调都劈了,
“他奶奶的!
地雷……真他娘的……一个不剩了!
全让狗日的趟干净了!
后面……后面追得死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崖下众人刚勉强依托乱石找到掩体,喘了没两口粗气,追兵已然迫近!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无数道手电筒的光柱如同探照灯,在崖壁和周围的树影间疯狂地扫来扫去!
刺眼的光斑不断掠过众人藏身的岩石缝隙,每一次扫过,都让心脏骤然收紧!鬼子兵的身影在光柱晃动下显得更加狰狞扭曲,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粗野的日语吼叫声、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刺刀碰撞的铿锵声,混合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交响,紧紧围拢上来!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小小的崖下空间。
徐天亮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岩石粗糙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旧的军装,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喉咙里都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火辣辣地疼。
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嘶的哀鸣。
m1911手枪沉重地坠在腰间,枪柄上沾满了汗水和泥泞,滑腻腻的。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身边几张同样布满汗水泥污、写满疲惫与决绝的脸。
小周紧紧攥着那支汤姆逊冲锋枪,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惨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那双年轻的眼睛死死盯着手电光柱扫来的方向,瞳孔深处燃烧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苗。
刘爱民靠在一块石头后面,胸膛剧烈起伏,他正手忙脚乱地将最后几颗磨得发亮的子弹压进弹夹,动作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笨拙,川音低低的咒骂着
“龟儿子,龟儿子…”。
孙二狗喘得像头刚犁完十亩地的老牛,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水和黑灰的污渍,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东北腔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徐排长!没路跑了!
跟狗日的拼了!
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