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困杀阵(二)
就是鬼子工兵发现地雷的这一刻!
“砰!”
徐天亮的汤姆逊响了!
清脆的枪声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
枪口喷出的短暂火焰照亮了他半边冷硬的脸颊,
也照亮了那个僵直鬼子工兵身旁另一个正弯腰查看的士兵!
那个倒霉的鬼子兵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向后踉跄仰倒,手里的步枪脱手飞出。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只有喉咙里挤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重重摔在翻起的焦黑泥土上。
“打!”徐天亮的吼声紧随枪响炸开!
几乎同一瞬间,小周的冲锋枪也咆哮起来!“砰!”又一个鬼子应声栽倒。
“轰——!!!”
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那个僵直在原地的鬼子工兵,在同伴中枪倒地的巨大惊骇和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下,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握着探雷针的手猛地一抖!
他身下那片刚刚被“嗒”声标记的死亡之地,骤然爆发出远比第一颗地雷更加狂暴的怒吼!
橘红色的火球混合着灼热的钢铁破片、碎石、泥土,如同地狱喷发的熔岩,将他和他旁边两个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鬼子工兵瞬间吞噬!
撕裂!
巨大的冲击波像无形的巨手,猛地将周围几个弯腰作业的鬼子狠狠掀飞出去,在空中手舞足蹈,
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再重重摔落,肢体扭曲变形。
“轰隆!”“轰!”
……
仿佛被这第二声爆炸彻底点燃了引信,水洼边缘那片区域,接二连三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
火光此起彼伏,照亮了一张张鬼子绝望扭曲的脸,浓烟翻滚着冲天而起,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区域。
惨叫声、哀嚎声、濒死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地狱交响曲。
“哈哈!要得!硬是要得!”
刘爱民激动得差点从藏身的土坎后面跳起来,他那口地道的川音兴奋得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佩服,
“徐排长!你娃这个点子硬是绝了!
神机妙算啊!
龟儿子排雷,排到阎王殿去咯!
十来个鬼子,这下怕是没得几个能爬得回去喽!”
他拍着大腿,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旁边的赵二虎脸上。
“那是!咱排长啥人?
那是诸葛亮再……”
小周的四川腔调带着由衷的佩服,刚想跟着夸两句。
“闭嘴!”
徐天亮却像被火燎了屁股的猴子,猛地从树根后弹了起来,动作快得惊人,脸上刚才那点促狭的得意瞬间被一种近乎狰狞的紧张取代,声音都劈了叉,
“扯呼!扯呼!
不想被炸成肉酱的都他娘的给老子跑!
快跑!鬼子的炮!
炮要砸过来啦——!”
他那变了调的嘶吼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每个人身上!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兴奋中的众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根本不需要再下任何命令,所有人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各自的藏身点蹦起来,连滚带爬,借着爆炸残余的火光和越来越浓的夜色掩护,手脚并用地向后方更深、更密的丛林亡命奔逃!
脚下湿滑的腐殖层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成了最大的障碍,不断有人踉跄摔倒,又立刻被同伴或自己连拖带拽地扯起来,继续没命地狂奔!
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咳嗽、身体刮过带刺藤蔓的嘶啦声、脚踩断枯枝的脆响,
混合着身后那片人间地狱传来的惨嚎,交织成一片混乱的逃命进行曲。
“呼——咻——!”
“轰隆!”
“咻——轰!”
果然!
他们刚冲出不到二十米,尖锐刺耳的炮弹破空声就撕裂了头顶的空气!
紧接着,沉闷的爆炸声在身后不远处接二连三地响起!
大地剧烈地颤抖,冲击波推得奔跑中的众人脚步一阵踉跄。
爆炸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他们仓皇奔逃的背影和周围疯狂摇曳的树影。
泥土、碎石、断裂的树枝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狗日的!真他娘抠搜!”
徐天亮一边猫着腰在藤蔓和灌木中艰难穿行,一边扭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金陵话里充满了鄙夷,
“听这声儿!
顶多两门九二步炮!
还打得稀稀拉拉!
跟闹着玩儿似的!
东洋赤佬也他娘的学会省炮弹了?
穷疯了吧!”
炮弹落点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显然鬼子炮兵被刚才的连环雷炸懵了,又或者夜色中看不清目标,只能估摸着大概方位乱轰一气。
炮击稀稀拉拉地响了几声,很快就停了。
丛林再次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硝烟余烬和血腥味的死寂笼罩。
众人刚喘了两口粗气,还没来得及庆幸,对面营地的方向,骤然响起一片更加密集、更加嘈杂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
无数沉重的皮靴踏在泥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像一面面破鼓在擂动!
“排长!快看!”
小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营地方向。
只见昏暗的树影下,黑压压一片人影涌了出来!
刺刀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如同突然从地狱里爬出的钢铁荆棘林!
脚步声沉重、统一,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踏碎了丛林的寂静。
那阵势,绝不是先前的小打小闹!
“乖乖!一个中队!
这帮孙子急眼了!”
孙二狗倒抽一口凉气,东北腔都变了调,那张方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一个中队!
一百多号武装到牙齿、被彻底激怒的鬼子!
他们这点人,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徐排长!咋个整?打不打?”
刘爱民的声音也变了调,川音里满是焦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步枪,指节捏得发白。
打?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跑?又能跑多远?
“打?”
徐天亮猛地扭过头,那张被硝烟熏黑、汗水冲刷出道道泥沟的脸上,
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浓重的嘲讽,金陵话像冰珠子一样砸出来,
“你脑壳让门夹了?
还是让驴踢了?
打?拿什么打?
拿你裤裆里那杆‘枪’去打?”
他语速极快,刻薄得像刀子,
“睁大你那双招子看看!
对面多少条枪?
多少把刺刀?
咱们埋下的‘铁西瓜’还多着呢!
够这帮龟孙子跳一晚上‘踢踏舞’!
慌个卵子!”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两个方向:
“二排长!
带爱民,再叫上一个,走左翼林子!
绕树根子多、藤蔓密实的那片!
记住,别跑直线!
学狍子!蹦着跑!
动静弄大点!引狗!”
他语速飞快,不容置疑,
“小周!跟我!
再加一个!走右翼!
咱们给这群东洋赤佬,好好溜溜腿儿!
让他们尝尝咱的‘地瓜’宴!”
命令下达,没有丝毫犹豫。
孙二狗低吼一声
“明白!”,
一把拽起旁边的刘爱民和另一个战士,三人如同受惊的狍子,猛地向左翼那片藤蔓纠结、树根虬结的黑暗密林深处扎去!
他们故意踏断枯枝,踢动碎石,身体撞在藤蔓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嘴里还模仿着某种林间野兽受到惊吓时发出的短促嘶鸣,动静闹得极大。
“走!”
徐天亮同时低喝,带着小周和另一个战士,像三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钻进了右翼更为浓密的灌木丛中。
他们的动作截然不同,尽可能地隐蔽,利用每一处阴影和植被掩护,偶尔才在开阔地故意留下一点模糊的痕迹。
“八嘎!那边!追!”鬼子队伍里响起军官尖利的嘶吼。
黑压压的鬼子兵像被激怒的马蜂,立刻分成了两股!
一股较大的,循着孙二狗他们故意制造的巨大动静,嗷嗷叫着扑向左翼!
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刺刀磕碰声、粗野的日语叫骂声,汇成一股充满杀气的浊流,涌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