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安的目光瞟一下我,开口说了几个字,“南哥,那些账都查了……”
南正安出手做个手势,令他止住,锐利而界限分明的目光投向我。
我纳闷地盯着他看,却发现他的表情阴暗难测,透着神秘的威严。他摆手示意薛先出去,而后回头看着我。
沉默而又严肃,却最终一言不发。
出乎我意料的,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抚在我的脸上。我怵然一惊,对上他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眸。
“跑累了?”
他不合时宜的笑与温柔,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乖,好好睡……”
而后带着古怪的笑意离去,带上了门。
我整个人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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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和态度,延续了好几日。
没有一个人敢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旧事重提,三缄其口的态度甚至令我生出错觉——
安立东带走我这件事,是否曾经发生过……
阳明山的人纷纷忙碌起来,每日回来的车都会很多,来的宾客也越来越杂。
很多人,看上去就是很有道上背景的暴发户,财大气粗,举止粗鲁、长相丑陋鄙俗,说话也难免粗口。
我不主动跟这些人寒暄,那场合仿佛南正安也有意要让我回避。
志林这几日都不在,他那栋别墅临时征用,成了男人们聚会和商议大事的场所。
没有人肯跟我聊天,我在这里女主的地位,就像个稻草人的幌子。稻田里一堆麻雀围着转,挥挥手动动衣袖都有人关心,但却横竖是个摆设。
曲丛生带来了安宁和黄玉梅。我们母女和两个仆妇相处的感觉,仿佛真像家人一般宁静和谐。
曲知道我喜欢梅花,还特意带我去临近的苗圃,挑选腊梅和春梅的移植品种。
这几天,南正安并没去美国,早出晚归,回家来就象桑蚕蜕皮,进了这栋别墅大厅,表情就变得容光焕发。
除了和狐朋狗友会面,就是在书房里打电话、发邮件。
没有公事私事要忙的夜晚,依然是抱着我睡,怀抱温暖、呼吸沉稳。
只是有天深夜我懵然惊醒,发现他穿着睡袍、在窗前独立,默然沉思。
志林不再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对我说……
相敬如宾,礼让有加,却有着明显又无法忽略的距离……
是无须言语澄清的、无法让灵魂的孤寂排解、无法再彼此坦诚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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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丛生陪着我,带着安宁去看了母亲。她愈发地老了,冬春之交仿佛是一个易发旧疾的节气,她的哮喘还有腰痛,折磨得她痛苦不堪。
敬老院有医疗护理中心,但我还想陪她去市里的医院约专科大夫,曲却将我偷偷叫过一旁,这样婉拒了我。
“太太,最近这段时间,南先生不许您离开…….”
是的,那一座沉默却蕴藏气势汹汹能量的火山。
我不要轻易点燃。
面带忧色地看着母亲,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我马上打电话,约胸科医院的医生过来……”
这已是我能享受到的最贴心的安抚,我还能怎样?
可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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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下滔天大祸的安立东,机关算尽却没想到:
赤胆忠肝的好兄弟,敌不过南志林、薛志刚手下的威逼利诱,将他的行踪和盘托出。
查验双水账目,发现多项资金被职权挪用,资金去向不明,但每一宗都与安立东有关。
金盛银行重提审计,南志林难辞其咎。
但据内线透露,林可汗掌握2008年巨丰金融交易重要证据,并有可能向商务部及经济法庭提供。
白天龙车祸案,由知情人士提供重要线索。白天龙父母怒而诉至公堂,要求法庭调查车祸真相,并找律师提起公诉。在该刑事案件立案之前,嫌疑人南志林不得离城,随时听候公安机关传唤;
南氏兄弟绝没料到这一切,会与养虎为患、身边人安立东有关。
但种种蛛丝马迹表明:
安立东在暗里推波助澜,做了太多、不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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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被蒙在鼓里、如梦初醒、恼羞成怒、气势汹汹的追兵,锲而不舍、一路随安立东途经天津、大连,直达厦门。
安立东水路逃亡,用了不舍昼夜的将近三日,但被押解闷在游艇底舱回京,只有短短的一日。这水路装备的硬件悬殊,令他不得不心服口服。
而那些昔日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兄’,亦在这短短24小时内、没少让他受皮肉之苦。
若不是南正安一句‘要留活口’,视背叛为道上大忌、自诩侠义的小马仔,没准早让他入了深海匿名的鱼腹。
此刻,伤痕累累、气息衰微,苟延残喘。但,他不怨。
心知逃不掉的一瞬间,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既然横竖是死,那也总不如回来死,至少还能见她一面。
所以这一路上,他苦忍皮肉之苦,挨饿虐待,根本没动一星半点再逃的心思;
他向来信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人生而有命。
他安立东,注定与出人头地无缘。
这,与那个原本不该出现的女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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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暗暗早已刻下的累累伤痕,这本应该是南正安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新年。
安宁在怀,娇妻在旁。
如果这样的三口之家,能满足一个男人想要的幸福的话……
庭院正在张灯结彩,那些不回家过年的弟兄,煞有介事地将阳明山当做了别院。一车一车的烟花爆竹堆放在小仓库,外人不经意乍一看,还以为进了什么爆破工厂。
小厨房、大厨房的厨子,纷纷在预备大菜。
小厨房是为我们自己准备,脍不厌细、量少而精,每一样均是我亲点,完全按照我和唐的喜好来。
不油腻、清爽适口,精致小盘、数量上却也很可观。为了守岁准备的夜宵,是我最爱的珍珠饺子,还有他喜欢的海鲜汤面。
没打算让安宁经历外间喧嚣,早早吩咐了黄玉梅,别打断她的作息时间,一定在入夜以前,去隔音好的房间哄她睡着。
曲丛生不亲自经手,有好几位马仔帮着清点、采购、报销、结账,忙得不亦乐乎。
亦听我吩咐,去接了我妈过来,其实她是硬撑着生病的身子、来和我过这个除夕夜。三楼准备的客房,透着她无法理解的豪华辉煌,她一定不会住得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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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似乎,这家里家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南志林今天现了身,却仍是一张苦瓜脸,没有一点新年的气象,总像穷人畏惧年关;而南正安,亦是不自觉地浓眉深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早晨,我拿着菜单要他钦点,他只是淡淡地敷衍。
“你想吃什么,我跟着你,随便。”
而后,和志林两个人行色匆匆、鬼鬼祟祟地离开。
下午,忙碌的人都停了手,等待迎接新年的吉祥。显得安静的庭院大门处,竟然一连开来了四辆马自达。全是靛蓝色,很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