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源上任那天伤还没好全,哪怕是少了大半的一百廷杖,对于他这样的文人来说也够呛。
他只要每动一下,后腰和臀腿间就会发出沉闷的抗议,廷杖伤痕的颜色已从最初惊心动魄的红色烂肉变成了紫黑色。
“父亲……”
嘉行心疼地望着父亲,那双酷似他亡母的眼睛里,盛满了货真价实的心疼,他今年十岁对大人的事似懂非懂。
“咱们离开京城,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点不管不顾的穿透力。
他并不想要什么高官之子的身份,他只不想父亲再遭罪。
当官有什么好?
让他变成没有了母亲的孩子不说,还让父亲遭这么大的罪。
宁源强行将胸腔里那股翻腾的酸涩压下。
“说什么傻话呢?”
他本来是想捏捏儿子的脸颊,再摸摸儿子的头的。
可想着孩子大了,最后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这是你的家,怎么能不回来呢?”
他目光扫过这间,曾经住了许多年的地方。
此刻处处是匆忙收拾的狼藉,墙角堆着几只半空的藤箱,地上还散落着几卷没捆好的字画。
没关系的,日子去哪里过都是一样的。
他去了滁州一样能为百姓,并不是只能在皇帝身边才能施展抱负,只是儿子在京城和在别处总是不一样的。
半年后。
当凛冽的寒冬,刮过辽阔的、已经变成一片无垠银白的草原,厚厚的积雪便吞噬了草原上所有的生机。
贺兰部王帐巨大的毡包内,熊熊燃烧的牛粪火盆散发出浓烈的、带着草腥味的热气。
贺兰钧。
这位凭借自己的铁腕手段,和在大雍的扶持下短短数年间便崛起、成为草原新霸主的枭雄。
虽然他现在并不是可汗,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掌权人。
此刻他正裹着厚厚的雪白狐裘,斜倚在铺着斑斓虎皮的矮榻上,这是他从前去辽东那边猎来的。
他不爱狼皮,独爱中原地区的野兽。
贺兰钧手里把玩着一柄,镶嵌着硕大绿松石的弯刀。
刀锋在火光下显露冰冷的寒芒,照出他眉目间燃烧着的熊熊野心。
他面前围坐着七八个心腹大将,人人脸上都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还有挥之不去的担忧之色。
身上的皮袍子虽然厚实,却掩盖不住他们心里的担忧。
毡包角落里。
几个伺候的奴隶蜷缩着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同面向贺兰部的户市已经被大雍关了。
盐断了,茶断了,什么东西都断了。
今年雪这么大,冷死了不少牛羊,贺兰钧的心情不好,一个不慎就会拿她们这些奴隶撒气。
打一顿都是好的,就怕手没轻没重地就短命被打死了。
打死了,说不定还成一锅饱腹的肉汤。
“啧。”
贺兰钧猛地给自己灌下一大口,还带着点烫的的马奶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烧感。
他满足地咂咂嘴,脸上泛起一层被酒气激起的红光,驱散了些许寒意,他随手将银刀丢在面前的矮几上。
目光扫过帐内一张张愁云密布的脸,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毡包内嗡嗡地回荡。
“瞧瞧你们这副没出息样子,哪里像是草原的狼?”
贺兰钧的声音洪亮,嘲弄道:“你们到底在怕什么?怕大雍那个坐在金笼子里的皇帝老儿?赵翊?他也不比兴安那个小皇帝好多少。”
不过就是打了两场胜仗,便以为可以彻底控制草原?
做梦!
他本以为大雍会停战几年,所以才一直没有去掠关,想做小伏低等实力更强了再说。
可惜大雍那个狗皇帝,居然这么快就想对自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