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开棺验尸需要时间,需要证据。”
卡门以为余切在说聂鲁达之死。
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公认为阴谋。在智利暗杀余切,却又被逮住之后。
“我指的是顾华,一个中国作家,他背叛了这个民族。”
卡门花了一些事情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然后她知道了曾有个叫“顾华”的作家在余切领导的访问团中,这个人叛逃了。
“他是个小人物,不值得你出手,我随便就能找人杀掉他。”
卡门流着泪的样子,像是个水果摊上的西班牙大妈,让人很难想象她才说完这种狠话。
余切却道:“也许在拉美世界中,作家们纷纷拥有外国国籍,在外国生活,为了谋生,故意写自己民族的伤痕供人猎奇,给同胞泼脏水……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但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顾华曾写过《芙蓉镇》,从根本上他是个农民作家,如果他在北美继续写曾经那种作品,余切并不会说什么。
然而,他却为了赚钱胡编乱造,宣称大家在迫害他。
他有点太城市化了。
历史上顾华曾因为婚姻出问题,和自己的女编辑搞到一起,于是趁着在法国讲学的机会逃去了加拿大,之后靠写定制文章赚钱,成了个富翁;而现在,顾华在访美期间为了赚钱,同样逃了。
虽然事情的发展不一样,顾华却做了一样的决定,但余切不会让他再幸运下去了。
事情过去了六个月,难道以为我忘记了?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卡门看着余切的表情,忽然感慨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相信你能成就事业吗?”
“因为我写出了好东西?”余切说。
卡门点头又摇头:“这只是一切的开始;我发现你精力旺盛,又野心十足,你非常自傲,但又对人真诚,你不允许别人违背你的想法……”
“别说你不是!”卡门堵住余切准备解释的话。
接着,她继续道:“这促使你有不得了的故事性,因为你会因别人违逆了你,使出浑身解数惩罚别人,而这往往隐藏在一个善良的目标下;但此事也可以反过来看,无论是这次的屠杀案,还是你决定惩罚那个作家,你击毙了越南人……根本原因是,他们在关键时刻不听你的话。”
现在,余切也有种马尔克斯那种感觉了,他鸡皮疙瘩起来了。
一直以来余切存在一种高傲,这是由于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总对现在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人和物有一种超脱的淡然;他知道马尔克斯是个赌鬼和渣男,对他就没什么崇拜;他知道老聂会拿到冠军,所以和“棋圣”在一起,并不像查良庸那样激动到跪拜为师……
他清楚的知道大江健三郎会拿到诺奖;方济各神父将会成为教皇,所以兴致勃勃的和他们对话,却忘记了这些人在现在也是超凡脱俗一样的人。
因为余切知道这些人的全部人生,他像是“神”看着Npc一样,饶有兴致的看着一切发生。
他只需要稍微的做出引导,这些人就有可能走不到上一辈子那样的高度,或者是更上一层楼,这很难不让人感到着迷。
他又对历史上的缺憾表示可惜,想要弥补,因为他知道所有事情,所以他必然正确;这时候碰到那些违背他良苦用心的蠢人,他当然会怒不可遏。
其他人不知道余切必然是正确的,在他们看来余切简直霸道得离谱。
凭什么总是要按照你的想法来?而不能按照我的想法来?
可恶的是,因为余切的先知先觉,事情最后的胜者又永远是余切。
于是一个个都成了他的踏脚石。
这对于大作家来说,是好的吗?
卡门却说:“这是好的!简直是好极了!”
她讲出了那句余切当初在日本告诉聂伟平的话,用中文翻译后简直一模一样:“作家这个职业,在有些时候就是一个人的奇迹,你是你自己世界的上帝!”
“信服你的,你让他建造诺亚方舟活下来!”
“违逆你的,你要许给他灭世之灾!”
——
九月中旬,哥伦比亚的国会大厦。
数百位议员和司法界人士团聚在一起,为一项临时提出的法案讨论通过,这项法案命名为“余切-马尔克斯法案”。目的是针对历史上那些屠杀案进行永久性的追踪和搜查,直到确认真相为止。
此前,该法案有个冗长的名字,挂在该国的“大基建”计划之下。因为该国为了振兴经济,之后的数十年会持续性的进行基建、翻土,这就不可避免要对很多地方掘地三尺。
这就像是中国后世修筑高铁意外导致大量考古发现一样。
现在这个法案被专门提出来,赋予了和“大基建”同等重要的地位,而且简化了名字。
新总统巴尔科是个土木出身的理工男,他谨慎道:“余切跟我说,忘记历史等于背叛历史,但我发觉历史是怎么样子的,这首先是由当权者来定义的。比如屠杀案是历史,军阀统治是历史,被殖民也是历史……”
“所幸我们现在有一批理想主义者,他们决定把对屠杀案的调查,作为团结我们全哥伦比亚的要务。我们之所以是哥伦比亚人,是因为其他人不是哥伦比亚人,他们永远不能理解我们的命运和苦难……”
巴尔科发表了大约八千字的长篇论道。
台下的马尔克斯和余切谈到:“哥伦比亚始终是个小地方,无法反抗殖民的西方,也无法彻底清算军阀,因为那也是我们的自己人,只有制造过屠杀案的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因为有这样的共同敌人,我们才成为了哥伦比亚人。”
贝坦库尔也在这。严格来说他仍然是哥国的总统,但他现在已经放手。他说:“曾经我们有一个大哥伦比亚,你在演讲时也提到过。我认为就是因为敌人欺负我们的还不够惨,打压的还不够厉害,所以我们自己崩溃了。大哥伦比亚是自行解体的。”
“我们这里都讲西语,讲葡语,我们本来可以是一个更大的国家。当然了,那并不会发生。”
余切说:“那我岂不是参与了哥伦比亚的民族认同?”
贝坦库尔点头道:“是的,但从现在开始,你也是一个哥伦比亚人了。”
“中国可不承认双国籍!”余切道。
“我问过你们的汤大使了,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将什么也不知道。”贝坦库尔大笑。
他这话说完不久,巴尔科就邀请上一任总统贝坦库尔走上台前,自己退场。
国会大厦响起掌声。
贝坦库尔笑道:“这是我作为总统的最后一件事情,为一个作家颁发勋章。某种程度上他拯救了我,让我并非是带着遗憾退场,我相信这不会是他的终点,他会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他走的越高,我拥有的遗憾就越少。”
“一些人会问我,他还能走到哪里去?”
“他要去的地方太多了!”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现场的摄像机对准贝坦库尔和他谈到的余切。
贝坦库尔,这个《星期报》的编辑,《落叶归根》西语版的翻译者,人生的大部分时刻是一个律师和政客。如今终于在这种场合,稍微表现出他的文学造诣。
“波哥大是一个高原上建立的城市,但是朋友们,波哥大何其小啊!从地球上来讲,我们只是安第斯山脉(世界最长山脉)下的一块小小平地。这条山脉横贯整个南美,平均海拔达到三千六百米,巨大的脊线就算是站在外太空也能见到!”
“由于人类在自然界中如此渺小,就连首都也如此渺小,只有思想可以扭转人类的劣势,那里面就连宇宙也能装得下。我们的思想是我们自己的吗?我们所思考的,其实是一些伟人思考过后的一些现成物,他们将这智慧无偿赠送给我们,我们学会了使用。”
“就像普罗米修斯给我们的火……”
他开了个只有华人世界知道的玩笑。
现场越来越静,因为这涉及到贝坦库尔如何定义余切,他为什么要颁奖给余切。
只听到贝坦库尔说:
“世上只有少数人可以进行思辨中的思辨,得出哲学中的哲学。他们从一片混沌中开辟出道路来。今天我们全哥伦比亚认为,余切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表彰这个人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向他表示祝福,哥伦比亚想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全场已经掌声如雷,一些人站了起来,面色涨红的看着余切,还有马尔克斯等人。
贝坦库尔只能再三示意大家安静,最后才说道:“哥伦比亚想要颁发给他‘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为他欢呼吧!”
余切小跑着上台,拿到那个勋章。
这是个宝石镶嵌,黄金作为底料的十字形勋章,图案并不复杂,也没有为他挡子弹的金镶玉物料值钱。但余切还是很开心,他和贝坦库尔握手,在媒体的闪光灯下露出笑容。
继“泰王勋章”之后,他再一次拿到“圣卡洛斯”勋章。
后世很多中国作家尽管拿了一些国外文学奖,却鲜少像20世纪的西方文豪那样,在全世界各地收揽大批书迷,拿到各种荣誉勋章,成为国王的座上宾。
可见那些也许没有真正的打动别人。
从这个传播角度来看,中国文学的扛把子搞不好是刘慈欣,至少这个电工真的创造了流行于世界的炫酷文化,而且频频被政界商界大佬蹭热度。
屠杀案后,现在西语世界一帮名人都说看过《2666》,说自己见证了奇迹,他们真的全看过吗?
余切就当他们真的看过了吧。
余切拿了“圣卡洛斯”勋章!
这条新闻登上了中国的栏目,主持人卢晶说:“为了表彰余切对中哥关系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在埃尔多拉多机场屠杀案发掘中的先见,哥伦比亚政府授予余切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
“这是我国首次有作家获得哥伦比亚这一勋章,也是该勋章第一次颁发给国外作家。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马尔克斯先生说,‘余切是一把中国剑的剑尖,是一个永远的锋利锐角,是敌人的噩梦和朋友的依仗’……我们感谢马尔克斯先生的发言。”
“他表示,他会在之后来中国一趟,效仿余切的哥伦比亚之行。”
央台抽调了一批人从美国飞往哥伦比亚,对余切进行临时专访。他在哥伦比亚的消息每天都会传来,大众很关心余切受伤了没有,伤得有多重。
以及余切的能否获得“美国书评人协会”的大奖。
这还是有点搞笑的,虽然于明年四月份颁发的塞万提斯奖,是一个远比书评人协会奖大得多的奖项,但中国人的眼里面只有美国。
卡门正在为余切造势,她把一些美国本土作家也请来为余切的站台。
由于反对屠杀是一个基本的价值观,不少作家乐意参加这种事情,以表示自己和大众的良知站在一起。
美国还是有一些厉害的作家,比如女作家欧茨,此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等人的精神传人,在中国最有名的是出现在豆办中被当做女权先锋,而实际上她婚姻美满,娃也生了不少。
路易斯·厄德里克,一个德裔白人大美女,但她宣称自己是印第安女作家。
科马克·麦卡锡,奥斯卡电影《老无所依》的原着作者,他的标签是“福克纳与海明威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永远的南方和西部文学代表者”。
……
但大多数还是外来作家,他们出自东欧、拉美等地,写的是自己民族的东西,大多是伤痕类的,余切把这些人称之为“国外伤痕派”,然后他们成了个彻头彻底的美国作家。
可见,美利坚大舞台还是不好混的,人人都有两把刷子。
顾华搞的也许是一种路径依赖,但他水平太差,竟然连这一套都搞不成功。
这些资料是卡门给余切提供的,她谈到这些的原因是因为“故事性”,“越有名气的人越具备故事,而你的故事比他们强得多。你只是需要时间。”
的确如此。
余切有种在修真世界中,拥有顶级心法,天赋外溢的感觉。
任何大佬看到了,都要说一声:此子断不可留!
还好余切出自这个世界的五大顶级流派,对他下黑手是要遭到报复的。
九月下旬,余切飞回美国,为他的精装版《2666》做宣传,同时核子文学的第一部《地铁1》也将于本月发布。
此时,央台记者才姗姗来迟。
为何这么慢?
因为他们带来了一个摄制组,全方位跟踪余切的美国生活,想要拍摄一段纪录片,而且还带来了张俪的信。
又是这种桥段?
我在美国特别穷困潦倒,然而我坚持为祖国人民扞卫中国人的彬彬有礼之风,到处以德抱怨?平等的对待每一个美国作家,用爱感化他们,同时,我的老婆眼巴巴的寄托了一些钱财,希望我能保持心灵的纯洁,拒绝美国人的嗟来之食。
一个圣徒一样的中国作家拿到了美国界的大奖,他也像圣徒一样贫苦,圣徒一样的清心?对财富、名誉、地位不屑一顾?
No!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