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予,都收拾好了吗?我们回家。”柳氏的声音带着哽咽。
“嗯,娘,都好了。”知予对父母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那笑容落在沈言澈眼里,刺得他双眼生疼。她已经多久,没有对他这样笑过了?
“岳父,岳母……”沈言澈艰难地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嘶哑,“能否……能否让我再跟阿予说最后一句话?就一句……”
苏珩立刻挡在妹妹身前,面色冷峻,“沈言澈,半月之期已到,别忘了你当日的誓言!”
沈言澈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卑微的乞求,“我知道……我只求一句……就一句……”
知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决定她生死的男人,如今在她面前卑微如尘。
心中涌起的,不是快意,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巨大的空洞和疲惫。
她轻轻推开哥哥的手臂,走向沈言澈,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王爷,还有何指教?”她的语气,客气得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沈言澈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喉头翻滚,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带着绝望颤音的问话,“阿予……这半月……你可曾……有哪怕一瞬间……心软过?”
知予闻言,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淡,却像初春最后一点残冰,带着沁骨的寒意。
“心软?”她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王爷,你罚我跪雪地时,可曾心软?你信她诬陷,夺我管家之权时,可曾心软?你默认下人克扣我用度,任我病中自生自灭时,可曾心软?”
她的声音不高,却一句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扎进沈言澈的心脏。
“我现在对你做的,不及你当初对我之万一。”知予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是彻底的了断和漠然,“所以,谈何心软?”
“王爷,希望您尽快拟好和离书,送到镇北侯府。”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灰败绝望的脸,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等待她的家人。
“我们走吧。”
柳氏立刻扶住女儿,知韩狠狠瞪了沈言澈一眼,护着妹妹和母亲上了马车。
镇北侯最后看了一眼呆立原地的沈言澈,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上马。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如同碾过沈言澈的心。
他怔怔地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仿佛整个世界的色彩和声音都随之抽离。
他终究,还是彻底失去了她。
用尽一切去弥补,却连她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未能换来。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石阶上,触目惊心。
“王爷!”身旁的侍卫惊呼着上前搀扶。
沈言澈却推开他们,踉跄着跌坐在地,望着空荡荡的街口,发出一阵绝望至极的呜咽。
而马车里,知予靠在母亲温暖的肩头,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不是为沈言澈,而是为她彻底放下了。
马车驶向镇北侯府,驶向一个或许能重新开始的人生。
她原本的确想报复回去,但是这半个月,该还的都还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只想好好的陪着家人。
而渊政王府,只剩下一个心死成灰的王爷,和一段永远无法弥补的悔恨。
*
离开渊政王府,回到镇北侯府的知予,仿佛挣脱了沉重的枷锁。
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她用了半年时间,身体和心境都逐渐恢复。
她没有沉溺于过去的伤痛,而是将两世为人积累的智慧与见识,化作了改变自身和他人命运的力量。
她并未再嫁。
凭借来自现代的记忆和自身出色的能力,以镇北侯府为后盾,创办了数家不起眼的商号。
这些商号经营的内容五花八门,从改良纺织技术到出版启蒙书籍,从兴办女子学堂到建立收容孤寡妇孺的善堂。
她将现代的管理理念和基础知识融入其中,尤其注重女子的技能培养。
她告诉那些被困于后宅的女子,人生除了相夫教子,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她资助有天赋的女孩读书学艺,支持她们走出家门,行医、经商、甚至着书立说。
起初,这些举动引来了不少非议和阻力,但镇北侯府的权势和她自身逐渐积累的财富与人脉,为她挡去了许多明枪暗箭。
更重要的是,她帮助过的女子,一个个如同星星之火,逐渐改变了周围人的观念。
她不曾高举旗帜,却实实在在地为无数女子点亮了前路,拯救了她们可能被埋没或摧折的人生。
在处理这些事务的间隙,她开始游历天下。
不再是困于四方庭院,而是真正地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片土地。
她看过江南的杏花烟雨,也踏过塞北的漫漫黄沙。
她在东海之滨看过日出,也在西域古道听过驼铃。
她结交奇人异士,也帮助寻常百姓,将善行的种子播撒到更多地方。
江湖之大,山河壮阔,渐渐抚平了她心底最深的伤痕。
她是知予,也是迟轻,一个独立的、自由的、拥有强大内心和力量的女子。
她每年都会回京陪伴父母一段时日,看着他们从担忧到欣慰,从欣慰到骄傲。
她陪伴着他们,直到二老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兄长知韩继承爵位,家族兴旺,对她这个特立独行的妹妹始终敬重有加。
……
而与苏知予的精彩人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渊政王府的日渐沉寂。
沈言澈在那日吐血之后,便大病一场,元气大伤。
病愈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涉足朝堂争斗,变得沉默寡言,深居简出。
王府遣散了大部分姬妾,只留几个无处可去的老仆。
他偶尔会听到关于知予的消息,知道她过得很好,做了很多他无法想象的事,活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每一次听闻,都像是在他心口的旧伤上再添一道新痕。
他悔,他恨,可他连去远远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看到她眼中或许连恨意都没有的彻底漠然,那比恨更让他绝望。
他终身未再娶正妃,也未曾纳妾。
偌大的王府,常年空旷冷清,如同他荒芜的内心。
他有时会独自一人在知予曾经住过的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看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回忆着最初嫁给他时,她那双带着羞涩和期盼的明亮眼眸。
可惜,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他就在这样无尽的悔恨和孤寂中,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曾经意气风发的渊政王,最终成了一个背影佝偻,眼神空洞的老人。
他的一生,仿佛从失去知予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结束了,余下的,不过是漫长的、痛苦的凌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