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锦缎,包裹着殿内的每一个人,却独独裹不住甄嬛心头的那点涩。她坐在靠后的席位上,面前的碧梗粥还冒着热气,可她没什么胃口,目光看似落在湖对面的戏台上,实则空茫得没有焦点。
身旁的敬妃正和欣贵人说着什么,笑声温温软软。甄嬛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见慧明正逗着老十三那刚满五月的幼子,慈眉善目,与平日里的威严判若两人。周遭的人或举杯,或谈笑,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糕点香。
她想起眉姐姐了。
上回去存菊堂。刚走到院门口,就被采月拦了下来,说眉姐姐偶感风寒,太医嘱咐要静养,不便见客。她当时虽有些失落,却也没多想,只让槿夕把带来的川贝枇杷膏留下,便回去了。可这几日再去,采月依旧是那套说辞,有时甚至说眉姐姐睡下了,连面都不露。
甄嬛摇摇头,握紧手指尖有些发凉。她让槿夕去打探,回来的人只说存菊堂一切如常,采买、求医都按着规矩来,没什么异动。可越是这样“如常”,她心里越不安。眉姐姐不是那等矫情的人,便是真病了,也定会让人捎个信来,断不会这样避而不见。
她自幼和眉姐姐相识,感情更是情同姐妹,长大后一同进了这深宫,相互扶持着走到现在。她失宠时,是眉姐姐冒着风险来看她,暗中照顾接济她。
“会不会……是眉姐姐有什么难言之隐?”甄嬛喃喃自语的说道。
甄嬛的心沉了沉。在这宫里,能让眉姐姐如此讳莫如深的,会是什么事?她不敢深想,原先只盼着万寿节,眉姐姐总会来的。毕竟这样的场合,按例各宫嫔妃都该到齐,就算抱病,也该有个消息传来。
可从开宴到现在,她把殿内的嫔妃看了个遍,独独没有看到沈眉庄的身影。连最不得宠的答应都来了,眉姐姐怎么会不来?
湖对面的戏唱到了高潮,喝彩声此起彼伏。甄嬛也跟着众人微微颔首,脸上挤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可那笑意连眼底都没到,只停留在嘴角,像一张精致的面具。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微凉,顺着喉咙滑下去,竟带出一阵说不清的酸楚。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存菊堂既没传出什么风声,采月也只是拦着不让见,说不定眉姐姐只是真的病得重了,怕她担心,才故意瞒着。等过了今日,她再想办法,总能见到眉姐姐的。
承乾宫的戏台正唱到《打金枝》的热闹处,汾阳王的唱腔刚劲洪亮,升平公主的娇嗔婉转,逗得席间众人笑声不断。慧明端着茶盏,听着戏文里的夫妻拌嘴,眼角的笑意就没散过。
而宫墙之外的角角落落,另一种热闹正悄悄蔓延。
内务府的库房前,小太监们排着队,一个个踮脚望着里面。管事太监拿着册子,高声念着名字,念到一个,便有小太监应声上前,双手接过一件厚厚的棉袄。那棉袄是新絮的棉花,针脚细密,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谢圣母皇太后恩典!”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太监,接过棉袄就往身上裹,袖子太长,他也不在意,只咧着嘴笑,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旁边的老太监拍了拍他的背:“傻小子,先别穿,仔细弄脏了,回去好好收着,等天冷了再穿。”
“哎!”小太监应着,却还是把棉袄抱得紧紧的,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他去年冬天只穿了件单衣,夜里冻得缩在墙角,差点没熬过去。如今有了这棉袄,这个冬天总算能暖和些了。
宫女们的份例也一样不少。每个宫女都领到了棉袄,还有两块用油纸包好的沙琪玛,甜香透过纸包飘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把沙琪玛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想着回去分一块给生病的姐妹——平日里她们哪能吃到这样精细的点心,也就是万寿节,沾了圣母皇太后的光。
“听说了吗?这都是圣母皇太后特意吩咐的。”
“可不是!太后老人家说了,天冷了,底下人也得穿暖些,别冻着。”
“还有这沙琪玛,是御膳房新做的,太后娘娘说了,让咱们也尝尝甜头。”
议论声里满是感激。这些底层的宫女太监,平日里见不到太后的面,却实实在在得了她的恩惠。他们不像主子们那样琢磨着规矩、名分,只知道谁真心疼惜他们,谁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暖意。
一个年龄大一点的老太太监颤巍巍地摸着新棉袄,眼眶红了:“我进宫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给底下人发这样厚实的衣裳……”
“可不是嘛!”旁边的小宫女接话,双手合十对着承乾宫的方向拜了拜,“求菩萨保佑圣母皇太后长命百岁!”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跟着拜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字字真诚。
此时的承乾宫里,慧明正听着老十讲他在王府里驯马的趣事,笑得很是欢喜。她并不知道,那些她随口吩咐的小事,在宫墙的角落里,已经成了最暖的光。她只是记得,自己刚入宫时,也曾见过小太监在寒风里瑟缩,那时她无力帮衬,如今有了能力,便想着让他们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