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吧。”顾桓祁沉声对跪在堂下的洛知彰道。
“谢皇上。”洛知彰声音铿锵有力,昂首立着,看着身侧挺直身子跪着的张豇,目光渐渐冰冷起来。
沈清和的目光从昭嫔旁边的白贵人身上扫过,除了重湘宫的人,自己缝制这个香囊的时候只有白贵人曾见到过。
今日这事也是因她而起,是她咬定那个小宫女偷盗了重湘宫的物件在先,才会又扯出什么莫须有的私情来。
所以前几日白贵人到重湘宫并不是要往重湘宫里放什么,而是在找机会,找一个能为叶皇后所用的机会。
如此,便更说明重湘宫里早有叶皇后安插的内鬼,与白贵人里应外合将那香囊偷盗出来。
正想着,江义敏从偏殿回来,拿来一把弩和一小篓子无羽箭,“宸妃娘娘,这个便是去年万寿节,小洛将军献给皇上的弩箭了。”
沈清和收回思绪,朝江义敏微笑道:“有劳江公公了。”
“宸妃娘娘言重了。”
江义敏躬身后退之际,沈清和在篓子里一支一支地拿出无羽箭,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去年万寿节,沈清和先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而后,沾满鲜血的剑锋指向自己,悲伤,恐惧,胆怯,填满了心房。
顾桓祁就是用这支弩,射杀了那个向自己挥着剑的女刺客。
“宸妃,”叶皇后的眉间浮起一丝厌倦,声音中带着中宫的风范与威严,“皇上与本宫今日唤你前来,满宫嫔妃皆在,可不是要看你玩什么弩箭的。”
沈清和并未回答,从十几支箭中挑出一支箭簇上带着倒钩的,手脚麻利地将那无羽箭安装在弩弓上,担心弩弓的力道太大,还特意将箭支安装地稍稍偏离些,未于弩弓严丝合缝。
还不等人反应,沈清和扳动手中弩弓,将箭射进了张豇的胸膛。
“啊!”张豇毫无防备地中箭,倒在地上,脸色倏尔惨白,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和着唇角的血,经过下颚线一滴一滴落在尚宸殿的短绒地毯上。
“宸妃,你做什么!”叶皇后愤而起身,怒气冲冲喝道:“你莫不是要当着皇上与本宫的面,杀人灭口?”
顾桓祁轻笑一声,并未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清和,眸中多了分玩味之意。
那箭支扎进张豇胸膛时,连立在一旁的洛知彰也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张豇胸前的伤口,皱了皱眉头。
沈清和放下手上的弩弓,慢慢走近张豇。
弩箭威力极大,近距离射击时的力道更是骇人。只是沈清和方才将箭故意装歪了些,才不至于直接要了张豇的命。
躺在地上的张豇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儿棉花,只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看着向自己款款走近的沈清和,眼珠剧烈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向上首位的叶皇后求救,却只有动动手指头的力气。
胸腔剧烈的起伏只让他咳一声,而后浓稠的血浆又从嘴角处流了下来。
沈清和在张豇身边蹲下身,打量了一番那支穿进张豇胸膛的箭,柔声道:“本宫方才计算了一下,这支箭约长十寸,如今箭杆在外有九寸,不够。”
说着,沈清和纤细柔软的手握住箭杆,扬起红唇,目光阴鸷,与张豇四目相对着,将箭又往张豇的身体里捅了一寸。
箭簇不断往身体里钻,似乎在一寸一寸撕裂自己的身体与心肺,张豇的脸和脖颈上爆出了青筋,眼珠睁大,嘴唇上毫无血色。
可箭簇在身体里不断缓慢而坚定的向下深入,清晰的疼痛似一条毒蛇,不断钻入身体。张豇努力想要屏住了呼吸,不想自己的胸膛有半点起伏,免得带动到伤口处。
在座后宫嫔妃皆皱着眉头别过眼去,谁也看不得如此血腥的场面。
“宸妃!”叶皇后怒叱一声,见沈清和手上不停,转而跪在顾桓祁的身边,“皇上,宸妃目无王法,草菅人命,望皇上秉公办理,以正后宫之风!”
顾桓祁正要张嘴,只见沈清和握住那箭杆,猛地向外一抽,箭簇的倒钩上带出两条血淋淋的生人肉来,血液迸溅在沈清和的衣裙和脖颈处。
一声惨叫,张豇整个人的身体猛然抽动一下,四肢摔打在地面上,打出咚咚的声响后,便昏在了尚宸殿里。
嫔妃皆是世家闺秀,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昭嫔、褚贵人、纪常在和童答应惊呼一声,随即便红了眼圈。
白贵人咬紧嘴唇不敢尖叫,惊恐地瞪着双眼,看着箭簇上挂着的两条肉不断往下滴血,一下一下地洇湿了尚宸殿的地毯。
连同自己的愤怒一起,沈清和将手中的箭狠狠扔在地上,从腰间拿出丝绢擦去自己手上脸上的血迹,漫不经心地朝叶皇后道:“苍若寺遇刺之日,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中无一人在场。臣妾以身为皇上挡箭,中箭的情形便如今日的张豇一般。不同的是,中箭的位置离臣妾的心脏及近。中箭,拔箭,箭簇上的倒钩,桩桩件件臣妾历历在目,那倒钩也是这样勾出了臣妾的两条血肉。”
沈清和将自己手里满是斑驳血迹的丝绢随手扔在椅子上,看着上头殷红的鲜血,挑了挑眉头,“试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受伤如这般,心口处被生生扯出血肉,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的人,如何还能在寺庙中与人行云雨之事?”
叶皇后看着地上的通红的弩箭,眯了眯眼睛,强压着心头的不适,深深呼出一口气。
桌案上的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顾桓祁的脸上没有表情,眉间尽是疏远,又道:“不止如此,在苍若寺时宸妃的伤口是朕亲手为她清洗、上药、包扎的,在包扎之时,朕在那纱布上打得是一个渔人结。宸妃回宫后,朕也为宸妃上过药,那结扣不曾被打开过,纱布与药膏也不曾换过。所以今日之事,分明就是这个叫张豇的攀污能臣与贵妃。”
“贵妃?”叶皇后怔怔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桓祁的侧脸。
昭嫔以手遮眼,视线避开了堂下已经不知是死是活的张豇,看着在龙椅中的皇帝,又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满身血污的宸妃,心里忽而烧起了一股无名火。
指腹从腰间的玉坠上摩挲着,明亮的眸中浮起一丝心痛,顾桓祁缓缓开口,“那日在苍若寺的禅房中,朕配合乔太医拔箭。宸贵妃今日重现苍若寺中箭、拔箭的情形,朕这才又想起来宸贵妃为朕究竟挡下了多少苦楚与疼痛。贵妃之名,她当得!”
叶皇后下巴微抬,强忍怒意道:“皇上是不是太过宠爱宸妃了?”
顾桓祁把玩玉坠的手停了下来,冷眸看向叶皇后,与叶皇后四目相对,睫羽轻扇一下,而后沉声一字一句道:“朕就是不够宠爱宸贵妃,才会让她今日被有心之人诬陷至此!”
两相对视,叶皇后感觉顾桓祁眸中的寒意快要将自己吞没,垂下眸子,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顾桓祁这才收回目光,继续道:“明威将军今日入宫述职有功,赏白银千两。至于这个叫张豇的,不必救了。朕的大庆军中,容不得这种不仁不义之士,脱去铠甲,吊在军营中三日,以正军风!”
“末将谢皇上。”
“奴才明白。”
“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顾桓祁拢衣起身,走下高台,拉起沈清和的手往偏殿走去,“江义敏,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为宸贵妃行册封礼!”
“是!”
沈清和由顾桓祁拉着,转头看向坐在座位上神情恍惚的白贵人,眼神清澈,笑意温柔。
白贵人缓缓从椅子上滑下来,看着地上生死不明的张豇,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