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彰回头,忧心忡忡地看向尚宸殿的方向,“娘娘行此招,太险了。”
“哥哥放心,”洛知微的丝绢从脸颊移开一瞬,方才的悲色也不见了踪影,“江公公让本宫来送哥哥,其实也早就得了皇上的授意,又是一场试探。”
洛知彰的瞳孔颤了颤,眺向尚宸殿的大门,眼看着江义敏拎着食盒进了殿中。
“皇上,俪妃娘娘给您送的茶点。”
顾桓祁摩挲着腰间的玉坠,阖着双眼似笑非笑,“茶点?”
“是,”江义敏将食盒中的两盘点心拿出来,一一放在桌上,“说是今日炖的玉液羹被宫里人粗心打翻了,怕皇上担心,所以亲自送了些茶点来看望皇上。”
顾桓祁并未睁眼,冷笑一声,“俪妃去送洛知彰出宫了?”
“是,”江义敏又把食盒盖上,放在一旁,“已经按照皇上吩咐,给了俪妃娘娘与明威将军单独叙话的机会。”
顾桓祁这才徐徐睁眼,眼尾沁出一丝凌厉,“那便等着看吧。”
江义敏紧抿着唇角,站在顾桓祁的身后,眸色凝重。
*
转过琪祥门,洛知彰才开口,“娘娘既然已经知道今日之事是皇上刻意试探,为何还要顺着江公公的意思,来送末将出宫?”
洛知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洛知彰经历的勾心斗角还是太少。
“伴君如伴虎,很多事情,不是不去做,就真的能不被怀疑。”洛知微朝宫门口的方向看去,“时间不多了,本宫挑些要紧的说。近日有折子上奏,劝谏皇上早日立储,本宫怀疑是有人想要利用景熙,离间皇上与洛家。”
立储之事洛知彰亦有听闻,这么多年以来,除了与诚王暗中有联络外,洛家从不曾结党。忽而和立储之事牵扯在一起,洛渭洲与洛知彰也一时没了主意,只能装作不知此事,生怕招惹上了怀疑与揣测。
“哥哥只需照本宫说的做,便可解这困局。”洛知微坚定道。
洛知彰闻声侧眸,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眼前洛知微似乎换了个人一般。
洛知微知道洛知彰在看什么,并未解释。
斟酌片刻,洛知彰道:“莫不是娘娘想要父亲与末将找几个人上折子劝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将祸水东引?”
“那不是正中了皇上的下怀吗?若是如此,皇上定知道这是本宫给哥哥支的招,到那时洛家前朝后宫勾结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掉了。”洛知微浅浅摇头,继续道:“吏部尚书夏云买卖官职,谋取私利,哥哥要让父亲抓紧查清楚,朝中有谁的官是从夏云那里买来的,又有谁与父亲和哥哥不睦已久,想办法让那些人递上折子,折子的内容,就是劝皇上立景熙为太子。”
洛知彰心头一震,几经思忖,才明白了洛知微的意思。
这局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挑拨离间,让皇上怀疑洛家有了不臣之心,而此时洛知微的法子则是要让局面变得更混乱,干脆直接让洛家成为“众矢之的”。
以帝王多疑的心性,越多人上谏,皇上就越会怀疑是上谏之人居心叵测。
顺着往下查,便可查到这事情与夏家有关,还可以借夏家买卖官职之事,顺便铲除在朝上与洛家不睦的人。
洛知彰的眸底浮起一阵的欣赏之色,还未来得及将自己钦佩说出口,就听见洛知微继续嘱咐道:“只是行事切勿心急,待皇上南巡,哥哥领军北行后,再行此事,不然只怕皇上会将这些事情与今日的谈话联想到一起。”
洛知彰点头,“俪妃娘娘今日所言末将定会谨记。”
“还有一事。”洛知微停下脚步,直视着洛知彰。
洛知彰站在洛知微的身旁,目光相触一刹,觉得连空气都好像凝滞了。
深呼一口气,平复了心脏的剧烈跳动,洛知彰才道:“俪妃娘娘但说无妨。”
“卢广安,”洛知微吐出一个名字,三个字轻轻扣在竹叶的心头,竹叶下意识抿紧了嘴巴,专心致志地听着。
“这个人,哥哥可认识?”
洛知彰四下看了看,确认周边没有旁人,才应道:“是。”
一直垂着头的竹叶也松了一口气,宫中波诡云谲,明争暗斗,若不是自己人,谁也不敢在这深宫里随意交付真心。
“大概是春天的时候,他在街边被人欺辱,是末将救了他。他也为末将医好了身上的旧伤,末将觉着他是个有能之士,所以暗中助他入了太医院。若是此人能帮上俪妃娘娘,也算是为娘娘锦上添花了。”
“多谢哥哥了,”洛知微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颜,长长舒出一口气,眉间掠过安心之态,声音轻柔,“如今,本宫身边只有哥哥一个信得过的人了。”
秋日的风划过耳畔,这句话被说出口时,似乎就已经被风吹散了,洛知彰依然听得分明,眸光一亮,与洛知微四目相对。
想起了洛知微以洛家嫡女之名,成为自己的妹妹,在洛家住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册选入宫离开洛家那日,千言万语萦绕心头,却只是冲她点了点头。
转眼过去了三年,她失去过一个孩子,也生下了一个孩子;找到了自己的生父,又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依旧美丽动人,也多了几分雍容与成熟。没人清楚她到底走过怎么样的路,才从洛常在成为了今日统理六宫俪妃。
如今听见洛知微这般言语,洛知彰的心间似乎被一双大手紧紧攥着,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肩上多了份责任。
望着洛知微清澈见底的眸子,重重点头,“末将定不负娘娘所托。”
洛知微心中思量万千,最后只剩下一句,“本宫提前祝哥哥凯旋而归。”
目送着洛知彰离开,洛知微才回转尚宸殿。
绵长的宫道上,竹叶跟在洛知微的身后,鼓足勇气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问出口,“娘娘之前一直担心卢太医是有心人安排的?”
洛知微看向身旁的竹叶,目光意味深长,“本宫是怕你所托非人。”
竹叶咬着下唇,又低下了头去。
“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往太医院跑了几回,他往重湘宫来了几次,本宫不傻,”洛知微抬手在竹叶的脑袋上轻轻抚了两下,“你若是喜欢他,便早些让他知晓你的心意吧。”
竹叶却仍是嘴硬,声音极轻,“奴婢要陪着娘娘,长长久久地陪在娘娘身边。”
转过琪祥门,远远望去,尚宸殿的殿门大敞着,顾桓祁一袭玄青色的衣衫,在尚宸殿外负手而立。
见洛知微身披晚霞走来,还不等洛知微朝自己行礼,顾桓祁走近两步,歪了歪脑袋朝眼眶通红的洛知微伸出手,“哭过了?”
洛知微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鹿,倔强地别过头去,“臣妾失礼了...望皇上恕罪。”
“无妨,”顾桓祁将洛知微拉进怀中,从洛知微的腰间抽出丝绢,亲手为洛知微擦去泪痕,“阿若在朕的面前,做阿若就好了,哭哭笑笑的,都没关系。”
可我...也不是什么阿若啊。
洛知微心想着,蓄满眼眶了泪水。
外人看着,这眼泪似乎是被顾桓祁感动,又似乎是因为与亲人分离而悲伤。
可只有洛知微知道,这眼泪滑落,只是因为此时此刻自己扮演的角色需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