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洛知微满脸疲惫,手肘撑着桌面,不停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几日每日炖一盅玉液羹给尚宸殿送去,看看哥哥何时入宫。”
“洛副将?”
“是,”洛知微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的眸子中烛火跳动,“今日有人上谏劝皇上立储,本宫担心,是有人刻意想要利用景熙,离间皇上与洛家。”
竹叶的神色倏然严肃起来, “奴婢明白了,明日晨起便将玉液羹炖上,让杜鹃送去。”
洛知微颔首,眸色比暮色还要沉上几分,“让小路子去各宫说一声,明日起便不用来重湘宫同本宫请安了,本宫虽统理六宫,可皇后娘娘才是中宫之主,让各宫姐们到碧凰宫向皇后娘娘晨昏定省吧。”
竹叶听出洛知微的话中有了旁的意思,眸色一滞,“娘娘觉得此事与皇后娘娘有关?”
洛知微转了转左手手腕上的玉镯,玉色温润,触手生温,“许久不见老朋友,本宫险些忘了,咱们的皇后娘娘从前可是能活扒人皮的贤妃娘娘。”
第二日晨起,洛知微早早到了碧凰宫,谁知白贵人竟比自己还早。
早有耳闻,这一个多月以来,白贵人风雨无阻地来向中宫请安,今日一看,倒真是情真意切,让人感动呢。
“嫔妾见过俪妃娘娘。”
刚入宫时趾高气昂抢了自己香粉的白贵人今日却要在自己跟前低头,不知此时的白贵人又作何感想呢。
洛知微的脸上挂着温婉笑意,衣着浅淡,举止从容,抬手虚扶了一把,“白贵人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转出一红色身影,云肩由孔雀翎织就,发髻上的凤羽金钗熠熠生辉,一举一动,顾盼生姿。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叶皇后的声音不大,温柔极了,似春日细雨,润物无声。
“谢皇后娘娘。”洛知微与白贵人起身,才刚坐下,李常在和冯答应也到了。
又是一番见礼,众人才算稳稳当当地坐了。
叶皇后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道:“皇上打算微服出巡,昨日提起,八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只是本宫身子还未好全,就不同去了,夏嫔小产落下了病根儿,俪妃...”
洛知微抬眸,盈盈杏眼看向金鸾凤位上雍容华贵的叶皇后,“皇后娘娘。”
“便由你与白贵人、李常在和冯答应伴驾南巡吧。”
众人起身称是,只有李常在却蔫蔫的,缓缓站起来,为难道:“皇后娘娘,嫔妾近日来身子不适,咳咳咳咳...实在不宜伴驾...”
洛知微向李常在看去,她衣着整齐,妆容也算精致,整个人看着比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目光有些涣散,声音也低沉沉的,没什么精神。
叶皇后眉眼隐约有了些忧色,关切道:“是近日没有休息好?可请太医看了?”
“谢皇后娘娘关怀,咳咳咳...乔太医给嫔妾看过了,也开了...开了些药,嫔妾已经服下了。”
乔太医?
洛知微眉心一凛,李常在不过是常在位份,按规矩只能请劳太医诊治,可却请了乔太医,看来这些日子皇上对绛辰宫确实是不错。
出巡的日子定了,那中间的这几日,洛知彰就一定会入宫。
每个午后,洛知微都坐在廊下等着杜鹃送玉液羹回来,盼着杜鹃会告诉自己,洛知彰入宫了。
日复一日,杜鹃回转重湘宫,冲着廊下的洛知微耸了耸肩膀,洛知微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不禁翻涌起阵阵失望。
直到八月廿六,杜鹃手里的玉液羹还未送出去,提着食盒急急忙忙跑回重湘宫,险些被宫门绊倒,食盒里炖好的玉液羹洒了满地。
小路子正要上前搀扶,却被洒落的玉液羹烫了手,不由唔嗷一句。
场面乱成一团,还没来得及稳住心神,杜鹃抬头看向洛知微,指尖颤抖着指向宫门口,呼吸急促,说不上一句囫囵话,“娘娘...娘...”
洛知微匆忙颔首,扬手朝竹叶道:“玉液羹洒了,去厨房给本宫取些点心来,本宫今日亲自去尚宸殿。”
竹叶也看懂了杜鹃指尖颤抖的含义,欣欣然道:“是。”
洛知微匆忙至铜镜前检查自己的妆容,简单添置了两笔。
杜鹃喘匀了气,来不及收拾地上的玉液羹,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寝殿,“奴婢带着玉液羹去尚宸殿,刚拐过街角,看见洛副将进了尚宸殿。趁没人注意到奴婢,就赶紧回来了。”
“越来越机灵了。”洛知微在杜鹃的脑门上轻轻一点,夸了一句,转身上了轿辇往尚宸殿去了。
风中有了秋天的味道,洛知微信手挑开轿帘,期盼地看向远处。
尚宸殿的门紧紧关着,江义敏见洛知微下了轿辇,忙上前来,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意,“俪妃娘娘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洛知微松开提着裙摆的手,朝江义敏无奈道:“杜鹃向来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打翻了玉液羹,本宫想着前些日子日日来送,若是今日不来,怕皇上会担心,便亲自来了一趟,给皇上带了些茶点。”
江义敏看了一眼竹叶手中的食盒,眼底含着似有似无的怀疑,淡淡笑道:“真是巧了,今日小洛将军也进宫了。”
“啊?”洛知微装作惊讶,“小洛将军?”
江义敏抖了抖怀中的的拂尘,正身站着,“后日皇上便要微服出巡南下了,而北方茕挞部似有不安宁之举,皇上已经封小洛将军为明威将军,咱们都称呼明威将军为小洛将军。”
自洛渭洲和洛知彰从西南巡视回到京都,顾桓祁便晋洛渭洲为镇军大将军,如今洛知彰也成了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洛家这棵大树,只怕会更招风。
洛知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眸底清澈,“本宫想起来了,皇上前几日确实是与本宫提过茕挞部之事。”
在宫门口外等了许久,直到尚宸殿的大门缓缓打开,洛知彰看见门口的洛知微先是一愣,原本满是担忧的眉眼间盈满喜色,“末将见过俪妃娘娘。”
“小洛将军免礼。”洛知微眼中含着热泪,看着洛知彰连连点头,声音忽而哽咽起来,“哥哥似乎又瘦了,哥哥何时出发往北?”
“回俪妃娘娘的话,末将九月初一便带兵要往北去了。”
“许久不见,再见又要分离,”洛知微说着,两行热泪滑落,别过眼去自嘲似的轻笑一句:“是本宫失礼了。”
江义敏心头一颤,不禁动容,也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征战沙场之人,都是用性命换战功。
俪妃的父亲与兄长都是武将,她出生便没了母亲,入宫便与父亲和哥哥分离。每一次的分别,究竟是生离还是死别,不到凯旋之时,都很难说。
“父亲与哥哥皆是习武之人,为大庆征战是父兄之责,本宫不该如此,”洛知微抽出腰间丝绢,拭去脸上泪水,深吸一口气,依依不舍,拭泪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如今哥哥也要离开京都,记得...待本宫转告...转告父亲,切记保重身体。”
洛知彰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点头称是。
江义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从竹叶手中接过了食盒,朝洛知微道:“这点心奴才先帮娘娘送进去吧,要不娘娘送送小洛将军。”
洛知微受宠若惊,忙朝江义敏道谢,眼泪不断滑落,“那...便多谢江公公了。”
“俪妃娘娘言重了。”
说完,洛知微朝洛知彰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起往宫门口去了。
转过身时,洛知微殷红的唇角扬起,眸中浮起一丝得意。